钦差仪仗终于抵达黑木崖南门外。
马车停稳,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神色严肃的中年官员,在随从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
他目光如电,扫过迎接的众人,最后定格在为首的林默身上。
正是御史中丞,钦差大臣——李文渊!
“下官黑木伯林默,率黑木崖上下,恭迎钦差李大人!”林默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李文渊面无表情,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伯爷不必多礼。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犒赏边军,体察民情。起身吧。”
“谢大人!”
林默直起身,与李文渊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瞬间,林默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审视力量,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外表,直抵内心最深处。
考验,正式开始!
李文渊并未多言,在林默的引领下,迈步走向黑木崖城门。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子,丈量着城墙的厚度,评估着士兵的精神面貌,观察着街道的整洁程度,聆听着市井的喧嚣。
入城之后,所见所闻,让这位见多识广的“铁面御史”心中也微微泛起波澜。街道宽阔平整,房屋排列有序,尽管多是新建,却不见杂乱。往来行人虽面带边塞风霜,但衣着相对整洁,神色间并无饥馑流离之苦,反而有一种蓬勃的生气。集市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货物种类繁多,尤其是毛皮、药材、盐铁等边贸特产,交易活跃。
这哪里像是一个饱经战乱、匪患肆虐的边陲之地?分明是一处欣欣向荣、秩序井然的边贸新城!与他在天焱城听到的关于北境荒凉、民不聊生的描述,以及部分官员对林默“穷兵黩武、盘剥地方”的弹劾,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文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开始重新评估这位年轻的边城伯爷。他首先提出要视察军营。
林默早有准备,亲自引领李文渊前往默营主军营。一路上,但见岗哨严密,巡逻队伍往来有序,见到上官,皆肃立行礼,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锐利,充满剽悍之气,却无丝毫散漫骄横之态。
进入校场,更是另一番景象。数千名士兵正在分组操练,有的练习军阵配合,刀枪如林,杀声震天;有的进行体能训练,奔跑、格斗,汗如雨下;还有的在进行弓弩射击考核,箭矢破空,精准地命中靶心。整个校场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阳刚之气和肃杀氛围,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平和战斗意志。
李文渊默默观看,偶尔询问几句兵员构成、粮饷供给、训练强度等问题。林默对答如流,数据详实,既展现了默营的强大,也坦诚了维持这样一支军队对黑木崖财政的压力,言语间不忘强调默营“保境安民、效忠帝国”的核心宗旨。
看着眼前这支装备或许不算最精良,但士气、纪律和战斗力都堪称一流的军队,李文渊心中震撼。他久在朝堂,深知帝国腹地许多卫所兵的糜烂状态,与眼前这支虎狼之师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若边军皆如此悍勇,北境何愁不安?
但他心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军队越强,若掌控不当,其潜在威胁也越大。
视察完军营,李文渊又提出要查看户籍田亩账册及府库。周安早已将整理好的文书账目陈列于伯府偏厅,恭候查验。
李文渊带来的随行属官立刻上前,开始仔细核对。这些属官皆是精通钱粮刑名的老吏,查账经验丰富。他们翻阅着厚厚的册簿,不时低声交流,或向周安询问细节。
周安镇定自若,一一解答,所有数据皆有据可查,逻辑清晰。从流民安置数量、开垦田亩面积,到赋税征收记录、各项工程开支,账目一目了然,甚至主动标出了因边贸波动导致的税收缺口以及应对措施。
李文渊虽未亲自下场查账,但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他注意到,黑木崖的账目不仅清晰,而且透着一股务实之风。没有虚报功绩,没有隐瞒困难,甚至将一些“不好看”的数据也如实呈现。这种坦诚,反而增加了可信度。
连续两日的视察和核查,李文渊几乎走遍了黑木崖的主要区域:军营、工坊、集市、农田、流民安置点……他问得仔细,看得认真。林默始终陪同,有问必答,态度恭敬而坦诚,既不过分谦卑,也不显得傲慢。
黑木崖展现出的蓬勃生机、严密组织、强大军力以及相对清明的治理,给李文渊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与他预想中那种拥兵自重、藏污纳垢的边疆势力截然不同。眼前的林默,更像是一个富有远见和能力的实干型边臣。
然而,李文渊并未轻易下结论。他深知,表象之下可能隐藏着更深的东西。尤其是朝中那些针对林默的流言,诸如“结交江湖人士、行踪诡秘”等,他需要找到答案。
这一日晚间,李文渊在临时下榻的馆驿中,屏退左右,单独召见了林默。
馆驿房间内,烛火摇曳。李文渊坐在主位,神色比白日里更加严肃。林默垂手立于下首,心知真正的考验,或许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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