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风波以数颗人头落地、一批宫人被清洗告终。吕氏称病不出,东宫一时噤若寒蝉。然而,朝堂之上,关于北疆后续治理的争论,却悄然成为新的角力场。
武英殿,朔风裹着雪粒拍打窗棂。
朱元璋端坐御案后,朱标虽仍面色苍白,却强撑病体旁听。朱雄英与朱允炆分立两侧。
兵部尚书沈缙正慷慨陈词:“陛下,纳哈出虽退,然其部众未灭,元气未伤。臣以为,当趁其新败,发大军出塞,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户部尚书却面露难色:“沈尚书,大军出动,钱粮何来?去岁北征、今岁边关战事,国库已捉襟见肘。再加征赋税,恐伤民力,动摇国本啊!”
“不动刀兵,难道坐视北虏恢复元气,卷土重来吗?”沈缙反驳。
“可这钱粮……”
“好了!”朱元璋打断争吵,目光扫向两个孙子,“雄英,允炆,你二人有何看法?”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皇祖父,孙儿以为,户部之言不无道理。连年征战,百姓疲敝。不若效仿唐时羁縻之策,遣使招抚纳哈出,许其部众内附,赐予草场,使其感念天恩,化为我大明屏藩。如此,既可省却刀兵之费,亦可彰显我朝仁德。”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倒是比之前纯然怀柔进步了些。
朱元璋不置可否,看向朱雄英:“大孙,你呢?”
朱雄英稳步出列,声音清晰:“皇祖父,孙儿以为,沈尚书与弟弟所言,皆有其理,亦有其弊。”
“哦?细细说来。”
“主动出击,固然可求速胜,然漠北广袤,纳哈出若避而不战,与我周旋,我大军深入,补给艰难,恐重蹈前元覆辙。且确如户部所言,耗费巨大。”他先肯定了困难,随即话锋一转,“然,单纯招抚,无异与虎谋皮。纳哈出狼子野心,岂会真心归附?即便暂时臣服,一旦我大明稍有变故,或其羽翼再丰,必反噬无疑!”
“那依你之见?”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
“孙儿以为,当‘剿抚并用’,更要‘釜底抽薪’!”朱雄英走到北疆舆图前,手指划过长城沿线,“纳哈出所恃者,无非骑兵迅捷,来去如风。然其根本,在于部族人口、牛羊马匹。我大明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目光炯炯:“其一,仿汉武旧事,大规模招募熟悉漠北之勇士、甚至归附之蒙古部众,组建精锐‘夜不收’、‘哨骑营’,配以格物院改良劲弩、望远镜,以其人之道,不断袭扰其放牧、劫掠其小股部队,令其寝食难安,永无宁日!此谓‘以骑制骑’,然规模更小,耗费更低,持续不断!”
“其二,严控边市!以往边市,多输出茶盐布帛,输入马匹皮毛。然铁器、粮食往往禁而不绝。孙儿请旨,由朝廷、军方直接掌控重要边市,严格稽查!凡战略物资,一粒米、一斤铁不得出关!同时,提高马匹、皮毛收购价,鼓励蒙古部众以内地所需之物交易,使其经济命脉逐步为我所控!”
“其三,也是根本之策——屯田实边!以往屯田,多集中于卫所附近。孙儿观舆图,河套、大宁周边,水草丰美之地甚多。可效仿曹魏屯田旧制,招募流民、发放农具、兴修水利,大规模垦殖!格物院农事科筛选之耐寒作物,正可于此推广!一旦北地粮草能部分自给,边军压力大减,且汉民日多,则胡氛自消!此乃真正的‘釜底抽薪’!”
朱雄英一气呵成,将军事骚扰、经济封锁、移民实边三策和盘托出,环环相扣。
殿内一片寂静。这番论述,远超简单的主战或主和,展现的是更为深远和系统的战略眼光。
沈缙眼中异彩连连:“殿下此三策,若施行得当,确可渐收全功!尤其是组建专业哨骑与屯田实边,实乃老成谋国之见!”
徐达也捻须点头:“不断以小股精锐袭扰,可疲敌耗敌,使其无法安心放牧生息。此法甚妙!”
就连之前主张招抚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朱雄英的“剿抚并用”更为稳妥有效。
朱允炆站在一旁,看着侃侃而谈、引得一众重臣频频颔首的兄长,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低下了头。他感觉自己那些从书本上学来的道理,在兄长这结合了现实与创新的策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朱元璋抚掌大笑,声若洪钟:“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剿抚并用’!这才像是咱的孙子!光会读死书有什么用?要懂得活学活用,要能看到根子上!”他赞赏地看了朱雄英一眼,随即下令:“沈缙!”
“臣在!”
“着你兵部,会同五军都督府,即刻筹划组建‘哨骑营’事宜,人员、装备、饷银,尽快拿出章程!”
“臣遵旨!”
“户部!”
“臣在!”
“统筹钱粮,支持河套、大宁等地屯田事宜!格物院农事科所需一应物料,优先拨付!”
“臣……遵旨。”户部尚书虽觉压力巨大,却也不敢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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