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扶手里有热牛奶,刚温好的,你拿的时候小心烫。”叶晓静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她正抬手在泛着幽蓝光泽的中控屏上轻点了几下,原本若有似无的低缓钢琴声瞬间变得清晰而舒缓,流淌的音符如水般漫溢车厢,巧妙地淹没了窗外车流的喧嚣轰鸣。
叶晓月依言拉开中央扶手箱,果然看见一只裹着米白色绒布套的牛奶罐安静地躺着。指尖触碰绒布,传来熨帖的温热感。她注意到布套上手工绣着一枚精致的小月亮图案,和她常用的那个杯套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姐姐连这样细微的喜好都记得。她捧起温热的牛奶罐,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
“考试累不累?”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叶晓静透过后视镜看向妹妹,目光柔和。
“……还行吧。”叶晓月轻轻摩挲着牛奶罐上的绒布月亮,语气平淡无波,眼神却有些飘忽,“我只希望这次考试成绩……能让妈妈满意。”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嗨,”叶晓静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皮面,语气轻松得像在闲聊,“别给自己上那么紧的弦。老妈那些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全往心里去,该放就放。”她试图用轻描淡写的态度化解妹妹的压力。
叶晓月没立刻回应,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捻着哆啦A梦腹部柔软细密的绒毛,绒毛带来的微痒触感从指腹传开,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有增无减。她侧过头,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香樟树的枝桠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光秃的枝干像伸向灰色天幕的枯瘦手指,几只麻雀瑟缩在枝头,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转动着。“上次家长会回来,”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窗外的寒风,“老妈就叮嘱我,有空就多做点题巩固……她觉得我在这里的成绩‘还可以’,但拿到市里去比……差距就不小了。”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玩偶的耳朵,“我更怕……寒假的所有时间,又被她安排得密不透风。”最后一句,几乎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叶晓静从后视镜里清楚地捕捉到妹妹攥紧玩偶耳朵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心中泛起一阵怜惜的柔软。她脚下的油门放得更轻缓,让这辆沉稳的座驾如同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行驶。“傻丫头,”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嗔怪的调侃,“你以为妈真就只在意那几个分数啊?她有时也是……关心则乱。”车窗外掠过的枯树残影在叶晓静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对了,上周我回了趟爷爷奶奶家。好家伙,爷爷奶奶可把老妈一顿念叨!”她模仿着老人的语调,惟妙惟肖,“‘孩子学习够累了,还排那么多课!’‘家里又不差那几个钱,请个保姆打理家务多省心,非逼着孩子们自己忙前忙后,这不是没苦硬吃嘛!’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叶晓静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
叶晓月听着姐姐绘声绘色的描述,眼前仿佛浮现出爷爷吹胡子瞪眼、奶奶在一旁拍着大腿帮腔的场面,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连日来的沉闷被这意想不到的“告状”驱散了一些。她好奇地问:“那姐姐你怎么回他们俩的?”
“我?”叶晓静耸耸肩,语气坦然而自信,“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帮老妈‘辩护’啊。我说,老妈那是用心良苦,锻炼我们独立自主的能力,洗衣做饭打扫哪样不是生活本事?再说了,”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回忆的暖意,“这么多年,我们不也都这么过来了?也没觉得多苦多累啊。相反,在爷爷奶奶那儿被保姆伺候得饭来张口的日子,偶尔享受还行,天天那样,骨头都得酥了,反而不自在。”她将那天对话的细节娓娓道来,末了像是随口一提,“说起来,你也好久没见到爷爷奶奶了吧?今年过年回去,少不了又要打起精神,面对各路亲戚的‘亲切问候’了。”她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爷爷奶奶身体……都还好吧?”叶晓月收敛了笑意,语气流露出真切的关心。
“目前看着还行,挺硬朗。”叶晓静语气轻松,“姑姑有空就常回去看看,陪他们说说话。至于小叔那边……”她的语速骤然慢了下来,像是被无形的线绊了一下,唇角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没什么紧要的。这些事,等回那边的时候再说也不迟。”她避开了某个尚未明朗的话题,巧妙地转开了焦点。
叶晓月没有再追问。她感知到了姐姐话音里那瞬间的凝滞,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平静的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又迅速恢复平静。她只是把怀里的哆啦A梦抱得更紧了些,仿佛从中汲取着一丝慰藉的温度,然后安静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微凉的玻璃窗上,目光投向窗外不断流动的街景。
冬日的阳光苍白而稀薄,透过车窗,在叶晓月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抵着冰冷的玻璃,看城市的脉络在眼前匀速展开、倒退。道旁成排的香樟褪尽了夏日繁茂的细叶,只剩下虬劲黝黑的枝桠,嶙峋地刺向淡灰蒙尘的天穹。几只灰麻雀缩着脖子停在僵硬的枝头,偶尔神经质地抖抖翅膀,啄理着蓬乱的羽毛,寒风掠过时,卷起几片枯黄的草屑,带来干燥而清冷的气息,再也嗅不到春日里恼人的细小白絮。
车子转过街角,一股温热浓郁的香甜气味强势地钻入车厢——路边一间小店门口架着巨大的铁锅,裹着棉帽的摊主正奋力翻炒着深栗色的圆球,黝黑的砂砾与栗子在灼热的铁壁上翻滚碰撞,发出“沙沙”的诱人声响,腾起乳白色的、裹着糖蜜香气的氤氲白雾。隔壁一家略显杂乱的杂货店门檐下,醒目地挂着一溜串暗红色的腊肉,肥厚的部分被冬日的风干晒得油亮透明,沁出琥珀般的色泽,在穿堂的冷风里悠悠晃晃,滴落的油脂在下方凝结成小小的、深色的印记。再往前行一段,街角那株虬枝盘曲的老腊梅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细小的、嫩黄如蜜蜡般的花苞,密密匝匝地点缀在深绿苍劲的老枝间,清冽到近乎凛冽的幽香,带着一种倔强的孤傲,固执地穿透车窗缝隙,与车内温暖的雪松木质香氛无声地缠绕、交融,仿佛开辟出一方冷暖交织的、静谧流动的小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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