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三个字,像三根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工棚里粘稠的空气。
萧绝的身体猛地绷紧,那是一种猎人在追踪途中,突然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头更庞大猛兽的本能反应。他死死攥住凶手那瘦骨嶙峋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块破布撕裂。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清楚,天机阁是什么?”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阵愈发狂放的笑声。
那凶手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浑身颤抖,肋骨在皮肉下清晰可见。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赴死般的、癫狂的光芒。
“想知道?去问阎王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咬牙根。
“噗”的一声轻响,像捏破了一个熟透的浆果。一股黑沫从他嘴角涌出,带着一股苦杏仁的诡异甜香,瞬间弥漫开来。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两下,随即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萧绝的手还抓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却只抓到一片迅速蔓延的死寂。线索,就这么在他眼前断了。被一个更神秘、更强大的名字,彻底斩断。
工棚内的气氛,从抓捕成功的紧张,瞬间跌落至面对无底深渊的茫然与寒意。镇邪司的校尉们面面相觑,他们能对付刀剑,能对付阴谋,却如何对付一个只存在于疯子临终遗言里的影子?
林清婉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具尸体,看着那股黑沫,鼻尖萦绕的苦杏仁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脑中药典的某一页。
她的心像一包被扎紧的药材,所有的惊骇与不安都被强行压下,只留下医者解剖般的冷静。她蹲下身,从药箱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凶手的口中,沾取了一点残留的毒液,放在鼻尖轻嗅。
“氰化物,来自某种植物的果核,磨成粉末藏在牙根里。”她站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他是死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医道本源,解析。”这四个字在她心中响起,像一句亘古不变的箴言。任何复杂的表象,背后都有其最根本的病理。这个案子,病根不在凶手,而在“天机阁”。
她没有停下,而是再次取出银针,这次,她刺入了凶手的手臂静脉,抽取了一小滴暗红色的血液。她将血滴在一块洁净的白瓷片上,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水晶放大镜。
灯光下,她专注地观察着那滴被稀释的血液。红细胞、白细胞……一切都正常。但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她看到了。在血液的背景中,有几个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颗粒,它们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固执地反射着烛火的光,像几颗沉在血海里的、冰冷的星辰。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不是人体内应有的任何物质。她博览医书,甚至涉猎过一些西方的炼金术士笔记,却从未见过这种金属。它给人的感觉……很陌生,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锐利,直视着萧绝那张阴沉如水的脸。
“杀他的毒很普通,很多江湖死士都用。但他身体里残留的这种东西,不普通。”她将那块白瓷片递过去,指着那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光点,“它像是一种……标记。天机阁,不仅在监视他,也在监视所有被他‘实验’过的人,甚至……可能在监视所有被标记的人。”
此言一出,萧绝瞳孔骤然一缩。
他接过瓷片,凑到眼前,那几个微小的光点,在他眼中却重如千钧。一个能用活人剥皮绘制经络图的疯子,已经足够骇人。而一个能将这种匪夷所思的标记植入人体,并遥控其生死的神秘组织,其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他沉默了。
他转身,对身后一名神情冷峻的副官卫峥低声吩咐道:“封锁现场,将所有‘画卷’封存,带回镇邪司最高密室。另外,彻查京城所有与染料、药材、尤其是失传道家典籍有关的线索,一只蚂蚁都不能放过。”
卫峥领命而去,萧绝才重新看向林清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所拥有的力量远不止于医术。她能看透尸体的秘密,更能看透案件背后,那隐藏在迷雾中的、最本质的逻辑与脉络。她就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总能精准地切开病灶,暴露出最核心的症结。
这样的能力,如果为敌,将是镇邪司最大的噩梦。
“林姑娘,”他开口,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郑重,“从今日起,你与镇邪司的合作,将是唯一的。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同时,也希望你明白,有些事,知道了,就再也退不出了。”
他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邀请,也是一个警告。他必须将这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林清婉平静地回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她知道,从她踏入这个工棚,从她说出“天机阁”三个字开始,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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