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长乐苑朱漆门前，目送张添云、张文亮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宜修脸上端庄得体的微笑瞬间卸了去。
双手做拳，咚咚捶着发酸的后腰，快步挪到铺着软垫的榻上斜躺下，声音里裹着难掩的轻快。
“可算把会试放榜前的琐事了了！明日进宫给贵妃娘娘庆完生辰，就能跟大嫂、赵御史夫人去城外松快了。”
剪秋、绣夏早看出主子累得狠了，连忙上前伺候。
剪秋快手快脚解下发髻，取下旗髻上那支沉甸甸的白玉福寿扁方，绣夏捧着个黄铜艾灸盒过来，熟练地在内关、心俞、神门三穴各点燃一柱细艾条。
淡青色的艾烟袅袅升起，带着些微辛辣的暖意，艾条的温煦渐渐渗进筋骨，宜修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
惬意闭目询问寿礼的事，李嬷嬷捧着红漆礼单凑上前，轻声念道。
“江宁云锦十匹，顾绣《唐汾阳王府通景屏》一套，鸡翅木框镶黄杨木雕花鸟围屏十扇，如意六柄，静雅师太亲赠的寿佛一尊，还有九幅名家书画……珠玉金银那些就不细说了。”
宜修伴着艾香和嬷嬷的念诵声，慢悠悠点了点头，不多时便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剪秋、绣夏轻手轻脚褪去她的鞋袜和外衣，李嬷嬷取来一方藕荷色薄被，小心翼翼盖在她身上。
描冬蹑手蹑脚合上香炉盖，安神香的烟气混着艾香漫在屋里，剪秋留下守着，其余三人猫着腰退到外间。
“让膳房把菜温在炉子上，前院小阿哥们那边你俩多盯着，别让福晋醒了还操心。”李嬷嬷压低声音吩咐。
绣夏、描冬垂首应下：“嬷嬷放心，绝不让主子再费神。”
李嬷嬷望着内屋的帘影叹气，这些日子福晋脚不沾地地忙，她们这些奴婢能做的，也只有把这些琐碎事料理妥当。
宜修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晨光入户，睁开眼时，朝阳正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给内室镀上一层暖金。
天边的青云早已散开，金辉铺洒满地，带着晨露的清爽风从窗缝溜进来，先前的疲惫竟一扫而空。
“主子醒了？”剪秋端着铜盆进来。
宜修接过软毛巾擦了脸，随口问起孩子们的情况。、
剪秋忍着笑回话：“主子听了可别气，昨儿弘昭阿哥闹着要去隔壁找弘旺玩，偷偷爬墙头，八福晋正赏着月呢，墙头突然冒个小脑袋，还吼了一嗓子，险些把八福晋吓着，说要主子再赔她一身云锦才肯罢休。”
“这混小子！也就策定能治住他。”宜修又气又笑，点了点虚空，“去库房挑两匹爷年初送的牡丹纹蜀锦、水波纹浣花锦，再拿一套翡翠玉饰送过去。跟八弟妹说，小孩子顽劣，让她多担待。”
今日是贵妃生辰，膳桌比平日早摆了三刻钟。
弘昭扒着桌边，小胖手在糕点盘上打转，眼睛却盯着那些包装精致的寿礼。
弘皓、弘昱几个则直勾勾望着那扇黄杨木雕围屏，连口水都快流下来。
宜修刚哄着弘昕喝完鸡丝粥，见弘昭又要伸手去够寿礼上的穗子，赶紧递了块梅花糕堵住他的嘴。
等李嬷嬷来报后院人都齐了，宜修才牵着弘昭，领着一众孩子往宫里去。
原备了份惊喜寿礼，谁知一进咸福宫，贵妃的目光就黏在了孩子们身上，珍奇珠宝竟连瞧都没瞧一眼。
隔辈亲的威力，向来如此。
贵妃早备下了满桌糕点玩具，弘晗、弘昕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弘昭、弘皓却自来熟，甜甜喊了声“玛嬷”就扑进她怀里。
贵妃摸着俩孩子软乎乎的头顶，先给弘旺、弘昱塞了块桂花糕，拉着孩子们絮絮叨叨地聊起来。
不多时，弘晖带着弘春、明德、宁楚克也到了，宜修替儿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朝嘉珏、淑媛摆了摆手，让姑娘们带着弟弟妹妹去玩。
嘉珏把怀里的水貂兔玩偶一掏，满屋子孩子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连雪貂都失了宠，明德、宁楚克拉着她的袖子，小声说要让玛嬷也做一个。
宜修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丝笑意：宁楚克的玛嬷是惠妃，可明德口中的“玛嬷们”，却是平妃和僖嫔。
这桩事还要从去年说起。
仁孝皇后去世后，赫舍里氏先后送了平妃、僖嫔入宫，原是想帮着太子稳固东宫。
然太子自幼由康熙抚养，与两位小姨并不亲近，俩人无儿无女，便一心扑在东宫事务上。
去年太子妃小产调养，既要操持毓庆宫，又要防范暗算，还要调和父子关系，实在分身乏术。
宜修便劝她：“不如把明德托付给平妃、僖嫔照拂，总好过自己硬扛。”
太子妃本就觉得平妃二人是为东宫着想，顺水推舟应了。
平妃、僖嫔得知后，里里外外把启祥宫彻底清扫了三遍，才敢接明德进来，还特意跟惠妃打招呼，让宁楚克常来玩直接向后宫妃嫔宣告：明德，由她们护着，谁也别想动！
那些存了心思的妃嫔顿时没了动静，平妃和僖嫔人素来泼辣，真要鱼死网破，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过十来天，平妃、僖嫔就把明德疼成了眼珠子，连弘皙、弘晋都顾不上。
悄悄给暗算太子妃的两位侧福晋下了药，绝了她们兴风作浪的可能。
如今别说做个水貂兔，就是让她们骂太子两句，怕是都肯。
太子妃见明德被照拂得极好，自己也能安心调养，便愈发放心让孩子在启祥宫小住。
这一多年来，平妃、僖嫔对太子妃怎么看怎么顺眼，没少暗中帮衬太子妃调养身体又挡了不少暗算。
流水似的补品进了咸安宫，好几次提点太子，发妻到底是不一样，可不能亏待了太子妃。
有长辈护着的好处，太子妃可算是尝到了，很是感谢暗中牵线的宜修，没少投桃报李，近来吹枕边风很是用心，太子见平妃、僖嫔这般照看明德，心里熨帖的同时，也学着胤禛亲近贵妃般，嘘寒问暖、聊表孝心样样不缺。
康熙见状，沉吟片刻，到底是没拦着——血亲摆在那儿，再如何避讳也改不了他们是实打实亲人的事实。
李嬷嬷、剪秋等人瞧着毓庆宫送到宜修私库的谢礼，由内而外崇拜自家主子，还是主子看得长远。
宜修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不过是寻常罢了。
扯远了，还是说回贵妃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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