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东头的晨雾还没散,贾富贵就踩着皮鞋踹了踹老槐树的树干。三人合抱的树干斜斜挡着商品房地基线,皲裂的树皮上还留着上世纪村民刻的 “平安” 二字,枝桠伸得比刚搭的脚手架还高,几片枯叶落在他的鳄鱼皮公文包上。“碍事的东西。” 他啐了口烟,冲挖机师傅挥挥手,“给我挖了,下午就得清场。”
挖机的铁斗刚咬碎第三根粗树根,突然 “哐当” 一声砸进泥里,履带原地打滑冒起黑烟。驾驶室里的老王扒着车窗跳下来,满头冷汗浸透了工装:“贾总,邪门得很!铁斗像被只冰凉的手拽着,死活抬不起来!” 贾富贵骂着 “矫情”,亲自爬进驾驶室扳操作杆,铁斗纹丝不动,反倒传来一阵细碎的刮擦声,像有人在车底磨牙。
当天下午更邪乎。三个工人在二楼脚手架捆钢筋,刚弯腰递扳手,突然齐齐往前栽 —— 幸好下面铺了层稻草,三人除了沾满身泥竟毫发无伤。“背后被人推了一把!” 老陈捂着腰喊,另外两人也连连点头,“那力道沉得很,像块湿泥巴糊上来!”
最让工头头疼的是工具 “自己跑路”。早上清点时,铁锹、锄头全整整齐齐堆在老槐树桩边,木柄上还沾着新鲜的黑泥;连贾富贵新买的钢卷尺,都一圈圈缠在断枝上,刻度正好停在 “一丈三”—— 那是老槐树原来的树围。
贾富贵连夜托人找了个穿道袍的风水先生。那人围着树桩转了三圈,罗盘都没敢拿出来,只摸了摸断口就说:“挖断了伯公的路,得摆三牲祭祀。” 第二天一早,猪头、公鸡、鲜鱼刚摆上半人高的石板供桌,突然刮来阵旋风,供桌 “哗啦” 掀翻在地。猪头滚进泥坑,公鸡扑腾着翅膀撞在脚手架上,最蹊跷的是那条活鱼,摔在地上鳃还张合着,却瞬间没了气息,眼珠凸得吓人。
“关公庙的小生能断怪事。” 做饭的阿婆偷偷说,“上次学校闹鬼,就是他摆平的。” 贾富贵没法子,揣着两条中华烟连夜找上门。小生正在关公庙擦香炉,听他说完就皱了眉,摸出胸口契佩:“这事儿得带陈阳去。”
两人赶到工地时,正撞见两个工人往树桩上泼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断口往下淌,像树在流血。“住手!” 小生赶紧拦住,指尖蹭过新鲜的断口,黏腻的树汁竟带着铁锈味,比寻常槐树汁稠得多。陈阳早捂着脸蹲在地上,罗盘在手里疯转,铜指针几乎要跳出盘面;小生的契佩烫得发沉,像是揣着块烧红的铜钱:“这不是断了路,是毁了伯公的家。”
他蹲下身扒开树桩旁的黑泥,树根断处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还是潮汕祭拜时常用的 “平安结”。“潮汕人说‘老槐栖伯公’,” 小生捻起红绳,“这树怕是守了这片地几十年,红绳是以前竹头村村民祭拜系的,你连人家的‘房子’都刨了,能不闹吗?”
“有个老爷爷在骂!” 陈阳突然抬头,耳朵还红着,“说‘供品摆那么高,是敬天还是敬土?当我是玉皇大帝吗?’” 小生这才注意到,风水先生搭的供桌足有半人高,铜盘里的三牲还冒着热气,底下垫着的红布都拖到了地上 —— 哪有给土地神用高桌的道理?
“伯公是最接地气的神,管的是田埂、屋基、灶脚这些琐事。” 小生指着树桩,“潮汕人家拜地主爷,要么直接摆地上,要么用矮木盘,哪用得着这么张扬的高桌?你毁了他的家,又犯了规矩,自然消不了气。” 贾富贵的脸瞬间白了,赶紧喊人拆供桌,指甲缝里还嵌着早上搬猪头沾的猪油。
按小生说的,工人在树桩旁挖了个半尺深的土台,四壁拍得平平整整 —— 潮汕祭拜地主爷向来要 “接地气”,供品离土越近,越显诚心。木工连夜赶制神位,选的是本地樟木,红漆刷得发亮,牌上写着 “福德老爷神位”,边缘描了圈金线。小生看了却摇头:“加‘槐下’二字,伯公认的是老槐树这个家,不是空泛的神位。”
他又让贾富贵买来稻、黍、稷、麦、豆五种粮食,抓在手里往土台周围撒:“这是潮汕‘喂土’的老规矩,土地神靠地气活着,五谷能补他的生气。” 陈阳蹲在旁边摆供品,动作学得有模有样:清茶三杯倒得七分满,杯沿要齐平;白米饭一碗压实,上面插着三枝稻穗 —— 那是阿婆特意从家里米缸摸的新米穗;朥饼要摆成菱形,四块不多不少;最讲究的是贾富贵托人买的 “库司宝” 纸钱,黄纸印着朱红的 “土地通宝” 字样,用红绳捆成一叠,“这是给伯公‘送钱’的专用纸,比普通金纸灵验十倍。”
埋树桩时,小生让人把散落的断根一根根对齐,像拼拼图似的围在主桩周围。他提着竹壶浇了掺柚叶水的井水,水珠渗进黑泥时冒起细碎的气泡:“先把家拼回去,伯公才肯住进来。” 神位不能靠角落,得正对着树桩的断口,香炉要埋进半寸土 ——“脚踩实地才安心,土地神最忌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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