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下 “契爷” 后的那份诡异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村庄和我们家的生活之上。冰层之下,暗流依旧涌动,只是换了形式。于我,是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 “注视”;于家,则是另一种更为现实、却也裹挟着命运无常的波澜。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在村里做教师、跑乡放映电影时,眼里总带着对生活的热忱。后来因超生被举报丢了工作,跑去广东打工的日子,更让他憋着一股想重新撑起家的劲。那段时间,村里渐渐有了些新变化 —— 镇上、县里开始修公路、建厂房,一种叫 “挖掘机” 的铁家伙成了稀罕物。村里有个叫阿伟的后生,比父亲小几岁,脑子活络,不知从哪学了开挖掘机的手艺,据说在外地包小工程赚了钱,每次回村都穿着簇新的夹克,抽着带过滤嘴的香烟,惹得不少人羡慕。
父亲和阿伟早年就相熟,阿伟小时候家里穷,父亲还偷偷塞过他铅笔和作业本。这次阿伟回来,父亲总找他喝酒聊天。几杯散装米酒下肚,阿伟唾沫横飞地讲着外面的机会:“哥,这挖掘机是技术活,也是风口!学会了走到哪都饿不死,比种地、打零工强十倍!” 父亲的眼睛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亮得吓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那是他动了心的模样。
母亲在一旁听着,脸上既有期盼也有担忧:“那铁疙瘩看着就沉,学起来难不难?万一出点事可咋整?”“嫂子放心!” 阿伟拍着胸脯保证,“我先带哥去采石场试试手,有师傅教,不难!只要胆子大、心细,不出半个月准能上手!”
自那以后,父亲几乎天天往镇上的采石场跑。他不跟人要工钱,就帮着师傅递工具、打扫场地,只为能多摸两把挖掘机的操纵杆。每天傍晚回来,他满身油污,裤脚沾着泥点,连指甲缝里都嵌着黑灰,却总在饭桌上兴奋地比划:“今天师傅教我转挖斗了,那铁家伙看着笨,动起来可灵活了!” 他用筷子模拟操纵杆的动作,嘴里还模仿着柴油发动机的 “突突” 声,眼里的光让这个压抑了许久的家,终于有了点生气。
我发现,当父亲全身心扑在学挖掘机上时,他身上那种因 “契爷” 而带来的、只有我能隐约感知的压抑感,似乎被冲淡了些。或许是极度的专注和对生活的渴望,本身就带着一股阳气,暂时抵御了那些阴翳的侵蚀。可祖叔对此却始终不乐观,有次父亲兴冲冲地说要去广东找活干,祖叔蹲在门槛上抽着烟,半晌才沙哑地开口:“那铁疙瘩动静太大,挖地三尺的活,容易伤着地里的脉气…… 你可得小心点。” 父亲正处在兴头上,没把这话放在心上:“阿叔,现在都啥年代了,先顾着吃饱饭才是正经事,哪还顾得上那些虚的。” 祖叔没再反驳,只是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层说不清的沉重。
三个月后,父亲竟真的把挖掘机学会了。阿伟也够意思,帮他联系了广东潮州的工地,说那边正在搞开发,急缺挖掘机司机,工资比老家高好几倍。消息传来,母亲又喜又愁 —— 喜的是家里终于有了盼头,愁的是广东太远,父亲一个人去她实在不放心。
那几晚,父母总关着房门低声商量。油灯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着他们来回踱步的影子。最终,他们做出了决定:父亲先去潮州稳住脚跟,等攒够了钱租好房子,母亲就带着弟弟过去,一家人总归要在一起。而我,暂时留在村里,跟着祖叔祖婶继续读书。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我身体刚好转,经不起长途奔波;转学手续麻烦,镇上的学校也更熟悉;祖叔祖婶年纪大了,家里需要人搭把手;田里的庄稼也不能完全抛荒…… 可我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那个无法言说的 “契爷”。父母或许隐约觉得我离不开这片土地,祖叔也一定在背后用他的方式劝说过 —— 他们怕我离开后,那些诡异的事情会再次找上门。这个决定,是现实的妥协,也是对我身上那份 “契约” 无声的敬畏。
我知道,我要被留下了。
尽管对城镇的未知有恐惧,对 “契爷” 的注视有不安,可当意识到父母和弟弟要远行,而我要独自留在这个满是诡异记忆的村庄时,一种被遗弃的冰冷感,比 “契爷” 的目光更刺骨。那段时间,我总在夜里惊醒,梦见父母坐着汽车越走越远,我在后面追着喊,却怎么也跑不动,身后还跟着那尊青面红脸的神像,它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要把我缠住。
离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家里的气氛变得奇怪。母亲开始疯狂地收拾行李,把能带走的衣服、被褥打成包裹,不能带走的坛坛罐罐仔细擦干净,反复叮嘱祖婶米缸在哪、油盐放在哪个柜子里。她给我缝制了三件新棉衣,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次,却总说:“多做两件,冬天冷,别冻着。”
父亲变得沉默了,只是更卖力地帮祖叔修屋顶、垒院墙,把家里的柴火劈得整整齐齐码在屋檐下。他看我的时候,眼里满是愧疚,偶尔还会摸出几颗水果糖塞给我 —— 那是他从镇上供销社买的,平时舍不得吃。弟弟还小,不懂离别的愁绪,只知道要坐大汽车去远方,每天都缠着父亲问:“爸爸,汽车跑得快不快?能追上小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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