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一柄柄淬了寒的铁锥,砸在“渡鸦号”的甲板上,咸腥的海水漫过船舷,在朽坏的木板缝隙里发出咕噜噜的闷响,仿佛整艘船都在海浪的撕扯里痛苦喘息。林野跪在主桅杆下,指节因为死死抠着罗盘的铜壳而泛出青白,那枚黄铜罗盘的边缘被经年的海风与盐雾蚀出斑驳的锈迹,裂纹像蛛网般爬满刻度盘,内里的指针早失了准头,此刻正疯了似的在盘面上旋转,时而停在东,时而甩向西,毫无章法,像极了他此刻被搅乱的心境。
他本该是港口里最安分的修船匠,守着父亲留下的那间临着码头的小铺子,铺子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帘,帘下堆着磨得发亮的刨子、凿子,还有一捆捆浸过桐油的麻绳。平日里,他给往来的渔船补补船板,磨磨锚链,给新造的小舢板上钉,日子像码头上阴湿角落里的青苔,缓慢、安稳,甚至带着几分寡淡的温吞。镇里的人都认得他,喊他“小野”,谁家的船出了小毛病,只要喊一声,他总会扛着工具包赶过去,手稳、心细,收的工钱也公道。若不是三天前那个雨夜,镇东头老灯塔看守人临终前塞给他的那个粗布包,他的人生或许会永远困在这片小小的港口,困在木板的纹路与海水的腥气里。
那是个比今夜稍缓些的雨夜,老灯塔看守人阿伯被镇里的郎中抬到他铺子里时,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老人枯瘦的手像老树皮,却死死攥着林野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把毕生的执念都揉进他的骨血里。他塞过来的布包粗糙硌手,裹了一层又一层,拆开时,一股陈旧的、混着海水与松脂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除了这枚失灵的罗盘,只有一张泛黄发脆的羊皮纸,纸页边缘被岁月啃噬得参差不齐,上面用褪色的墨鱼墨汁画着歪扭的航线,线条断断续续,终点处用朱砂描了三个字,被磨得只剩浅浅的红痕,却仍能辨出:烬海墟。
“烬海墟”是水手们酒桌上的禁忌,是老人们用来吓唬顽皮孩子的噩梦。林野从小听着关于那片海域的传说长大,老渔夫们喝醉了酒,会用布满老茧的手拍着桌子,压低声音说,那片海藏着海神的怒火,百年前一支满载黄金与珠宝的商队妄图穿越那里,触怒了海神,整支船队连同数不清的财宝都被巨浪拍进了海底,从此但凡靠近那片海域的船,要么被凭空出现的漩涡卷走,要么连人带船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块船板都不会留下。有人说,夜里能听到烬海的浪涛里传来金银碰撞的声响,那是海神在炫耀他的战利品;也有人说,那些沉海的水手化作了海鬼,在雾夜里徘徊,引诱过往的船只走向覆灭。
林野捏着羊皮纸的指节泛白,纸页被甲板上溅起的海水洇透,墨迹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黑雾,将航线的轮廓吞掉大半。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罗盘,铜壳冰凉,贴在胸口却仿佛能烧出灼人的温度,三天来,这枚罗盘像一块烫手的山芋,让他寝食难安。他试过把它丢进海里,可船桨刚把罗盘拨到水面,一股莫名的力量竟让船桨脱手,罗盘又漂回了船边;他试过把它埋在码头的沙地里,可夜里总能听到微弱的震动声,从沙地深处传来,像某种召唤。
“小子,把罗盘交出来,我饶你一条命。”
粗粝的声音从船尾传来,带着海风的咸腥与不加掩饰的恶意,像一把生锈的凿子,狠狠凿进林野紧绷的神经。他猛地回头,脖颈的肌肉因为骤然的动作而发酸,只见三个穿着油布外套的男人站在船尾的阴影里,油布被暴雨打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壮硕的轮廓。为首的是镇上臭名昭着的海盗头子疤脸,他的左眼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据说那是早年抢船时被人用渔叉划的,此刻那道疤痕在闪电的光里泛着暗红,他手里的弯刀被雨水洗得发亮,刀锋对着林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
林野认得他,三天来,这伙人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从镇口追到码头,又从码头追到这艘他临时修补的破船。他原本想着趁今夜暴雨,驾着“渡鸦号”离开镇子,躲开疤脸的纠缠,可没想到,这伙人竟阴魂不散,还是追了上来。
“这罗盘不是你的东西。”林野缓缓站起身,后背抵着冰冷的主桅杆,桅杆上的桐油早已被海水冲掉,只留下粗糙的木纹,硌得他后背生疼。暴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水流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冷汗渗进衣领,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黏。“老灯塔看守人说,这罗盘指向的不是财宝,是活路。”
疤脸嗤笑一声,那笑声像破锣,在暴雨里炸开,他挥了挥手,另外两个海盗立刻抄起船板上的短棍——那短棍是用坚硬的橡木做的,顶端包着铁箍,看着就带着能砸断骨头的力道。他们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声踩在积满水的甲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野的心跳上。
“活路?”疤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满是贪婪与残忍,“在烬海,只有黄金才是活路。那老东西藏了这罗盘一辈子,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你?识相的就交出来,不然我让你喂海鱼,让你的骨头沉到烬海底,跟那些死鬼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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