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的布帘刚落下,又被人轻轻掀开。这次的脚步声与方才不同,沉稳得像踏在青石板上的鼓点,每一步都不疾不徐,落地时轻而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苏清越手中的药秤刚碰到一味黄芪,秤杆微微一顿——这脚步声她认得,近半月来,每隔三日,这位自称“秦公子”的男子都会在这个时辰来抓一副安神茶。
她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称着药材,指尖搭在秤砣上,感受着重量的细微变化。安神茶的方子很寻常,酸枣仁、柏子仁、远志,都是些平和的安神药材,寻常百姓家失眠也会来抓。但这位秦公子不同,他每次来都选在黄昏人少的时候,话不多,给的药钱总是很足,而且从不多问药效如何。
“苏姑娘。”来人开口,声线温润如玉,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淌过青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和,却又不像市井百姓那样带着烟火气的粗糙,更像是京城里那些饱读诗书的公子哥儿,说话时带着几分刻意的雅致。“今日可否再抓两剂安神茶?”
苏清越转向声音来处,她蒙着布带的脸对着男子,虽然看不见,但那姿态却像是在与他对视。她的手指在药柜上滑过,掠过装着柏子仁的抽屉,最终准确停在酸枣仁的抽屉前,木质的抽屉拉手被她的手指磨得光滑发亮:“秦公子近来睡得不好?往日都是一剂,今日要两剂。”
“老毛病了。”男子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没什么真切的笑意,像蒙着一层薄纱,听不真切情绪,“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就再难入眠,多抓一剂,也好有个预备。”
苏清越打开抽屉,取出酸枣仁放在黄纸上。她的手指在称量时,指尖的触觉异常敏锐——这酸枣仁是她前几日刚晒好的,颗粒饱满,捏在手里有微微的油性。而与此同时,她的耳朵也没闲着,她能清晰地听到男子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吸气时深而稳,呼气时缓而沉,这是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吐纳方式,寻常人即便是刻意模仿,也做不到如此自然。
一个需要靠安神茶入睡的人,不该有这样沉稳的呼吸。寻常人失眠时,呼吸多是急促或紊乱的,而他的呼吸,却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功法,每一次吐纳都精准得如同钟表的齿轮。苏清越将称好的酸枣仁推到一边,又去取柏子仁,指尖的动作依旧流畅,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
“苏姑娘这药庐,倒是清静。”男子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目光却落在苏清越的手上,看着她素白的手指在药材间穿梭,动作精准得不像个盲女。“我行走江湖多年,去过不少城镇,从未见过如此年轻便精通医理的女子,何况……”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悬在空气里,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何况还是个盲女。苏清越心里清楚他没说出口的话,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有同情,有质疑,也有不屑。她早已习惯,只是淡淡开口:“眼盲了,心思自然就静些。看不见那些纷杂的景象,听觉、嗅觉、触觉,都会比常人敏锐几分。就像这酸枣仁,常人只能看出颗粒大小,我却能摸出它的干湿,闻出它的陈新。”
她拿起一粒酸枣仁放在指尖,递到男子面前:“秦公子请看,这粒酸枣仁是去年的陈货,指尖摸起来虽饱满,但纹理已经发涩,而这粒是今年的新货,纹理清晰,还带着淡淡的果香。”
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那粒酸枣仁,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苏清越的指尖,她的手指冰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石,而他的掌心却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粗糙的触感与她的细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子的指尖微微一顿,很快便收回了手,将那粒酸枣仁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陈味。
“苏姑娘果然心细。”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我虽能看见,却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
苏清越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包药。她将两种药材混合均匀,分成两包,用麻绳捆好。递出药包时,她的指尖再次触到男子接药的手掌,这次她特意留意了一下——他的掌心茧子分布得很均匀,集中在虎口和食指、中指的指根处,那是长期握刀或握剑留下的痕迹,绝非拿笔杆子的文人所有。
男子接过药包,却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将一样东西轻轻压在她掌心。那东西冰凉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分量不轻,压得她的掌心微微下沉。是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而这两剂安神茶,药钱不过几十文铜钱,这锭银子的分量,远超药钱百倍。
“诊金。”他语气温和,像是怕惊到她,“苏姑娘医术高明,上次我偶感风寒,也是喝了你的药才好的,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苏清越没有推辞,只是将银子收入袖中。她的袖口绣着细小的药草纹样,是师父生前教她绣的,虽然看不见,但凭着触觉,她也能绣得有模有样。她能感觉到银子的形状很规整,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不像是市井银铺里打出来的粗糙银锭,更像是官银的样式。“秦公子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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