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的沁州,风里添了几分砭骨的凉意,晨起时总能见着屋檐下挂着的细白霜花,像谁把月光揉碎了撒在上面。清韵茶轩的后堂厢房里,铜雀炭炉正烧得旺,赤红的炭块偶尔“噼啪”一声,溅出星点火星,把满室烘得暖融融的。乾珘站在梳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枚素银扳指,迟迟没有戴上——这扳指是他昨日特意让银楼打的,样式极简,只在边缘錾了几道流云纹,既符合“秦业”这药商的身份,又不会显得过于寒酸,刚好能遮住他左手虎口处那道深可见骨的旧疤。那疤是五十年前北境之战留下的,当时他被敌将的弯刀划中,是苏清越跪在雪地里,用自己的裙摆裹住他的伤口,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东家,这料子您看还合身吗?”秦伯捧着一件石青色暗纹锦袍走进来,袍角沾着点雪沫——今早下了场微雪,是沁州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这锦袍是秦伯特意找城南的绣娘做的,选的是不易起皱的杭绸,纹样是极淡的兰草,远看几乎看不见,只在阳光下才会透出细微的光泽。“太素了。”乾珘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衣柜最深处那件藏青色锦袍上,那袍角绣着暗金的云纹,是他当年在镇北侯府常穿的样式,只是拆去了侯府徽记。秦伯连忙劝道:“东家,您忘了?苏大夫素来喜素净,您穿得太张扬,反倒显得刻意。再说,您是去‘看病’的,又不是去赴宴,石青色刚好,稳重又不扎眼。”
乾珘的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秦伯说得对,“秦业”只是个来沁州做药材生意的商人,不该有镇北侯的张扬。他脱下身上的月白里衣,换上那件石青锦袍,秦伯在一旁帮他系腰带,指尖触到他腰间的玉佩时,动作轻了些——那是枚羊脂白玉佩,雕着一朵盛放的兰花,是前世他送给苏清越的定情信物,后来她死在他怀里时,他又从她的衣襟里取了回来,贴身戴了五十年。“这玉佩……要不要换一枚?”秦伯低声问,这玉佩质地太过上乘,寻常药商根本戴不起。乾珘按住玉佩,摇了摇头:“不用,就这个。”他想让她闻到玉佩上沾染的沉水香,想让她对“秦业”多一丝熟悉感,哪怕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收拾妥当,乾珘又在铜镜前站了许久。镜中的男子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儒雅,只是眼底的沉郁和鬓角的几缕银丝,泄露了他跨越生死的沧桑。他深吸一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一方素色帕子,反复擦了擦手——他的手在北境打仗时冻过,到了秋冬就会发凉,他怕等会儿触到她的指尖时,会吓到她。秦伯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东家,您当年在北境率领十万大军冲锋陷阵时,都没这么紧张过。”乾珘苦笑一声:“那是打仗,输赢都在我掌握。可现在……我连开口和她说句话,都怕说错。”
走出清韵茶轩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青石板路上的薄雪照得亮晶晶的。乾珘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既期待又忐忑。他能看到素心医馆的朱漆木门敞开着,门楣上的“医者仁心”匾额沾了点雪沫,显得格外温润。医馆门口围了几个病患,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阿竹正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声音清脆:“大家别急,排好队,苏大夫一个个看。”
乾珘站在人群外,没有立刻进去。他看着苏清越坐在诊桌后,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裙摆绣着几缕竹纹,是阿竹前几日刚给她缝的。她微微侧着头,正在给一个约莫五岁的孩童诊脉,指尖搭在孩子细细的腕上,动作轻柔。“娘,我不要喝药,药苦。”孩童的哭声打破了宁静,他扭动着身体,不肯配合。苏清越的声音温软下来,像融化的雪水:“乖,药不苦,苏大夫给你加了蜜饯,喝完就给你吃,好不好?”她从诊桌下的小盒子里摸出一颗用红纸包着的蜜饯,递到孩子手里。孩子立刻不哭了,攥着蜜饯,乖乖地伸出手让她诊脉。
乾珘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笑意。他想起前世,他在军营里生了气,不肯喝药,她也是这样,拿着蜜饯哄他,说“侯爷是大英雄,怎么能怕苦?”那时候她穿着军绿色的劲装,头发束得高高的,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和现在的温柔判若两人,却又同样让他心动。他正看得入神,阿竹忽然看到了他,眼睛一亮:“秦老板?您怎么来了?快进来!”
周围的病患都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带着好奇——沁州城里谁不知道清韵茶轩的秦老板是个大富商,怎么会来这种小医馆看病?乾珘的脸微微发烫,连忙走上前,对着阿竹拱手:“我近日偶感风寒,想来请苏大夫给看看。”阿竹连忙把他往里面让:“您快请进,苏大夫刚好看完一个。”她又对着众人解释:“这位是秦老板,是咱们苏大夫的朋友。”
走进医馆时,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艾香扑面而来,让乾珘的心神安定了些。苏清越已经抬起头,虽然她看不见,但乾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像两把小扇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把她白皙的肌肤衬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秦老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似乎没想到他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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