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头王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移开脚,像踢开一块碍事的石头。旁边一个乞丐不知从哪里翻出半张发黄发脆、边缘磨损得像狗啃过的破纸,还有一小截秃得几乎捏不住的炭条,粗暴地塞进陈浩然手里。纸是糊窗户用的劣质毛边纸,炭条更是粗糙不堪。
陈浩然挣扎着爬起,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他颤抖着拿起那截炭条,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铺开那张脆弱的、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的纸,面对着癞头王那充满戾气与期待的浑浊目光,以及周围几个乞丐虎视眈眈的眼神,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炭条。写什么?怎么写?真要把一个远在他乡、也许同样挣扎求生的年轻人,描绘成十恶不赦、逼死生父的畜生?
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破庙屋顶巨大的豁口,外面是铅灰色沉重的天空。一个遥远的片段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明亮洁净的书房,父亲陈文强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什么财务报表,竟是一本线装的《东坡乐府》。父亲的手指带着常年与煤尘打交道的粗粝,却异常珍重地拂过书页上的字迹,声音带着一种少有的、近乎虔诚的温和:“浩然,生意场是战场,但人心不能只算账。看看东坡先生,‘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写得多透亮!人活着,得有点念想,得有点光。”
那声音,那画面,此刻在这绝望的破庙里,竟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念想……光……
鬼使神差地,陈浩然颤抖的炭笔落了下去。不是“儿啊,你爹快要饿死了”,也不是“不孝子,速速送钱”,他写下的,是脑中翻腾的、刻在骨子里的字句,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光”的东西: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九个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在粗糙的纸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写完最后一个“娟”字,炭笔“啪嗒”一声从他脱力的指间滑落。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了他最后一点试图迎合的挣扎。他闭上了眼,等待着预料中的狂风暴雨。
癞头王一把抢过那张纸,独眼凑得极近,几乎要贴到纸面上。他认得几个字,但连不成句,更看不懂这文绉绉的玩意儿。他使劲辨认着:“人…长…久…千…里…共…共…共…他娘的什么玩意儿?!”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共婵娟’?!‘婵娟’是谁?你他娘的在信里给老子儿子找了个婊子?!”他越说越气,猛地将破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陈浩然脸上,“狗东西!敢耍老子!老子让你‘共’!让你‘婵娟’!”
砂钵大的拳头裹挟着风声,狠狠朝陈浩然的面门砸来!周围响起乞丐们兴奋的呼哨和叫骂。
劲风扑面,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陈浩然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就在那拳头即将触及鼻梁的刹那,他用尽胸腔里仅存的气息,嘶哑地、破碎地、几乎是吼叫着喊出另一句话——一句同样来自他记忆深处,却与此刻心境截然不同、带着末世般苍茫悲凉的话语: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嘶哑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冰锥,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破庙里所有的喧嚣和污浊。癞头王那饱含杀意的拳头,竟硬生生地停在了距离陈浩然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
时间仿佛凝固了。
风从破顶灌入,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癞头王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陈浩然,那眼神里有暴怒,有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某种宏大而冰冷的东西攫住的茫然。他听不懂这句子具体的含义,但那九个字组合在一起,仿佛带着一种来自幽冥深处的寒气,一股万物寂灭、尘埃落定的巨大悲怆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破庙。他身后的乞丐们也像被施了定身法,张着嘴,脸上的凶悍和兴奋僵在那里,眼神里只剩下懵懂的、被震慑的恐惧。篝火的残烬在角落里噼啪爆开一个微弱的火星,旋即迅速黯淡下去,更添了几分死寂。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冰冷、清晰,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慢着。”
声音来自破庙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那里远离漏风的豁口和篝火的残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此刻,那片黑暗蠕动了一下,一个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一步步走来,步伐沉稳,踏在满是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破庙里压抑的空气似乎随着他的走近而变得更加凝滞沉重。
他径直走到癞头王和陈浩然之间,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凶悍如癞头王,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攥紧的拳头下意识地松开了。黑衣人并未看癞头王,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牢牢钉在蜷缩在墙角、狼狈不堪的陈浩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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