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导和老张确实是高手。他们极少出声,移动悄无声息。老张的镜头像是有生命,它会长时间静静地凝视艾尔肯对着试片沉思的侧影,捕捉他手指抚摸釉面裂纹时专注的微表情;它会耐心等待阿孜古丽从刻意表演到忘我创作那一刻的转换;它会记录下周婉面对屏幕时微蹙的眉头和舒展的笑意;它更会捕捉阿娜尔古丽添柴时,跳跃的火光在她沧桑而平静的脸上投下的光影变化。
几天下来,那种最初的、浑身不自在的刺痒感,渐渐麻木了。不是习惯,是一种疲惫后的妥协。你无法一直绷着,生活总要继续。艾尔肯大概也是累极了,有一天,他对着又一窑烧得不太理想的试片,忘了镜头的存在,习惯性地叹了口气,手指插进头发里,露出极少见的、真实的沮丧表情。就在那一刻,老张的镜头微微动了一下,焦点牢牢锁住他。但那沮丧只持续了几秒,艾尔肯又拿起笔记,凑到窑口,借着光仔细记录起来。那一刻,他身上有种东西,比任何完美的作品都打动人心——是那种明知艰难、仍不放弃的执着。我瞥见秦导站在不远处,看着监视器,轻轻点了点头。
阿孜古丽也是。一次她捏一个小陶罐,反复几次都不满意,气得把泥巴摔在台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她大概以为这会是个“播出事故”,有点慌地看向老张。老张却只是稳稳地端着机器,镜头甚至推近了些,对着那团被摔扁的、带着她指纹和怒气的泥巴。阿孜古丽愣了几秒,忽然噗嗤笑了,自嘲地摇摇头,重新揉泥,嘴里嘟囔:“跟你较什么劲呢……” 从那以后,她放松多了,成功时咧嘴笑,失败时跺脚骂,恢复了那个生动鲜活的古丽。
周婉也开始习惯在镜头下接那些关于合作、关于课程的比较正式的沟通电话,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和专业。我则继续打理我的花花草草,整理库房,偶尔用我的老相机,反过来记录一下这些“记录者”的工作状态。秦导看到,还开玩笑说我可以做她的花絮摄影师。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经过一番搅动后,又慢慢沉淀下来。只是这沉淀后的水,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多了些看不见的颗粒,多了些被折射过的光。那冰冷的镜头,像一面无处不在的、诚实的镜子,逼着我们无法逃避地审视自己的日常,审视那日复一日的揉捏、失败、等待中,所蕴含的,究竟是平凡,还是某种我们自己也未曾完全意识到的、近乎修行的坚持。
有一天傍晚,秦导看着阿娜尔古丽用那把壶嘴有磕碰的旧陶壶,给我们每个人斟上刚煮好的、滚烫的砖茶,热气氤氲中,她忽然轻声说:“有些东西,排演不出来。”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是艾尔肯沉默中的倔强,是阿孜古丽忘我时的灵光,是周婉琐碎中的支撑,是阿娜尔古丽平静下的力量,是这院子里,泥土、火焰、时间与人情交织出的,无法复制的“活气儿”。
镜头闯入了我们的生活,像一阵强风。风吹过,院里的树,有的枝条僵硬,有的叶片乱颤。但风总会停,树终究会慢慢恢复自己的姿态,只是每片叶子上,都或多或少,留下了风的痕迹。这痕迹是好是坏,现在说,还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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