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肯是跟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夏日阵雨,闯进“古丽之家”小院的。
那天午后,天色说变就变,刚才还明晃晃的日头,转眼就被翻滚的乌云吞了个干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院子的石板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我和阿娜尔古丽正手忙脚乱地把晾在外面的陶坯往阿以旺里搬,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伙子站在门口,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报纸上依稀能看到一篇关于“古丽之家”的报道,已经被雨水晕染得字迹模糊。
“请……请问,这里是‘古丽之家’吗?”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怯生生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我叫艾尔肯,从伊犁来的。我……我想学做陶器。”
我和阿娜尔古丽都愣了一下。自从纪录片播出和那篇报道后,慕名而来的人不少,但大多是参观、采访或者洽谈合作。像这样直接找上门来,开口就要“学艺”的年轻人,艾尔肯是第一个。而且,伊犁离喀什,可不近。
阿娜尔古丽赶紧把他让进阿以旺,递过去一条干毛巾。我倒了碗热茶给他驱寒。艾尔肯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干农活或者重活的样子,但眼神却很干净,带着一种涉世未深的腼腆和固执。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阿娜尔古丽温和地问。
艾尔肯捧着热茶,暖和过来一些,话也顺了:“我在县城的废品回收站帮忙,看到这张旧报纸,上面有你们的照片和故事。我……我从小就喜欢摸泥巴,喜欢看老人们做东西。我们伊犁也有做土陶的,但……但好像都快没人做了。我看着报纸上你们做的那些罐子,还有那个买买提大叔的故事,心里就……就特别想来。”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攒了很久的路费。”
他的话很简单,没什么大道理,却像那场雨一样,直接而有力地敲在我们心上。那是一种最原始、最朴素的向往,是对泥土和手艺的本能亲近。这和之前那些带着各种目的而来的访客完全不同。
阿娜尔古丽看着我,眼神复杂。收徒?这是个我们从未正式考虑过的问题。买买提大叔的手艺,向来是心手相传,带着某种家族式的封闭性。虽然我们一直在做传承的事,帕米尔传习点更像是一种社区帮扶和模式探索。真正收一个外来的、毫无基础的年轻人做学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投入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意味着要承担起“师者”的责任,更意味着要打破某种固有的边界。
雨渐渐小了,屋檐还在滴滴答答。阿以旺里很安静,只有艾尔肯略显紧张的呼吸声和炉子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学这个,很苦,也很慢。”阿娜尔古丽看着艾尔肯,语气平静却认真,“可能很长时间都做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也可能根本学不出来。而且,我们这里,没有现成的学校课程,也没有固定的工资。”
艾尔肯用力点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不怕苦。我在回收站干活,比这累。我就想……就想学个正经手艺,不想一辈子只会拆废铁。”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阿以旺里陈列的那些陶器,落在工作台角落那堆湿润的陶土上,那眼神,像饿久了的人看到粮食。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眼神,太熟悉了。当年我流落到喀什,第一次看到买买提大叔做陶器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那是一种在迷茫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渴望。只是,我最终选择了运营和守护,而艾尔肯,他想直接触碰泥土的灵魂。
“让他试试吧。”我轻声对阿娜尔古丽说,“一个星期。看他是不是这块料,也看我们……有没有当老师的天分。”
阿娜尔古丽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对艾尔肯说:“你先住下。明天开始,你先从最基础的做起。一个星期后,我们再谈。”
艾尔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忙不迭地鞠躬道谢,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茶碗。
就这样,艾尔肯在小院角落那间堆放杂物的偏房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水缸挑得满满的。阿娜尔古丽也没多说什么,直接把他带到工作台前,指着一堆准备好的陶土。
“今天,就做一件事,”阿娜尔古丽说,“揉泥。把它揉透,揉到你觉得它听话了为止。”
这是最枯燥,也是最见功夫的第一步。艾尔肯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干。他力气大,但一开始不得法,泥巴不是水多了瘫软不成形,就是水少了干裂掉渣。他急得满头大汗,胳膊酸疼,却咬着牙不停手。阿娜尔古丽偶尔过来看看,不直接上手教,只是点一句:“手腕放松,用腰劲。”“感觉泥的呼吸,别跟它较劲。”
我在一旁看着,心里捏把汗。这小伙子有股狠劲,但手艺这东西,光有狠劲不够,还得有悟性,有那份与材料沟通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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