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的艾山发来视频通话请求时,屏幕那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高原上凛冽的风声几乎盖不住他语气里的焦虑。
“陆航哥,阿娜尔古丽姐,”他搓着粗糙的手,背景是传习点那间熟悉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土坯房,“活儿是越做越顺了,可阿迪力那几个小子,心也跟着野了。前阵子烧的那批‘山鹰纹’茶碗,他们是痛快了,刻得张牙舞爪,可釉色没控好,烧花了三成!都是成本啊!我说他们几句,阿迪力还梗着脖子,说什么‘感觉对了就行,不能太死板’……这,这以后咋弄?”
挂了视频,我和阿娜尔古丽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炉子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响着,像我们心里翻腾的思绪。艾山的苦恼,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我们最近一直在琢磨的痛点上。
光有热情和灵感,就像有了一把好种子,但要是没有播种的方法,没有辨别秧苗的眼力,种子要么烂在地里,要么长出歪瓜裂枣。帕米尔传习点遇到的问题,再清楚不过地告诉我们:买买提大叔那本密码本里藏的“密码”,我们光自己破译还不够,得把它变成一套连艾山、阿迪力这样识字不多、全凭手感做活的年轻人也能看懂、能上手的“指南”。
“不能再拖了。”阿娜尔古丽放下喝了一半的茶碗,眼神坚定地看向工作台上那堆我们正在整理的密码本资料,“得把那本‘天书’,变成一本‘地图’,至少是张‘寻宝图’。”
这个想法,让接下来的日子,小院仿佛变成了一个临时的“编辑部”兼“教研室”。目标明确:编一本《“古丽之家”匠人入门手册》。但这本手册,绝不能是干巴巴的教科书。
第一步,是把感觉变成规矩。这最难。阿娜尔古丽负责核心部分。她对着密码本,还有满脑子买买提大叔生前的念叨,开始尝试把那些玄而又玄的“手感”、“火候眼力”,掰开了,揉碎了,变成具体的、可模仿的步骤和标准。
比如“练泥”。大叔常说“泥要醒透,像揉面一样,揉到它‘服帖’”。这话阿娜尔古丽懂,可怎么让艾山、阿迪力他们也懂?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用同一批土,反复试验。加水多了怎么样?少了怎么样?揉多少下大概能达到什么状态?她让周婉帮着计时、录像,自己一边揉一边描述手上的感觉:“开始有点粘,阻力大……现在顺滑了,像摸着小羊羔的背……再揉,感觉有弹性了,像揪着一团活肉。”
她甚至尝试用量化的方式描述,比如“加水到土能捏成团,落地散开为佳”,“揉捏时间约莫一炷香(约半小时),至掌心无明显颗粒感,泥团表面光滑”。虽然还是粗略,但总算有了个大概的框框。
再比如刻画纹样。密码本上的纹样复杂,直接让学徒照猫画虎,容易画僵。阿娜尔古丽想了个办法,分解动作。她把一个复杂的菱形连锁纹,拆解成最基本的线条和单元,先练单线流畅,再练单元对称,最后再组合。她画了大量的分解示意图,旁边标注用刀的角度、力度和顺序,像教小孩写字的描红帖。
“不能一上来就让他们刻‘生命之藤’,”她对我和周婉解释,“得先学会怎么让刻刀听话,怎么画出有力量的线。就像大叔说的,先学会走,再想着跑。”
周婉则发挥了她的优势,负责让手册“好看又好用”。她把阿娜尔古丽那些画在草稿纸上、充满手写痕迹的示意图,用电脑重新绘制成清晰标准的线图,配上简洁的维汉双语说明。她设计版式,留出足够的空白,方便使用者做笔记。她还提议,加入大量的“实物对照图”——不是完美的成品,而是不同阶段可能出现的“问题样品”:泥坯开裂的样子、釉色烧花的对比、刻画线条深浅不一的效果。她说:“得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错在哪里,怎么避免。”
这个过程,繁琐得让人头皮发麻。常常为了一个步骤的描述是否准确,一张对比图是否具有代表性,我们三个要争论半天。阿娜尔古丽对细节的苛求到了极致,有时会因为一个箭头指向不够明确,或者一个形容词觉得不够贴切,而要求周婉反复修改。周婉起初有些抓狂,但慢慢也理解了这份“斤斤计较”背后的意义——这手册将来是别人学艺的拐杖,拐杖要是歪了,会把人带进沟里。
我则更多地扮演“实践检验员”和“联络员”的角色。手册的初稿一部分出来,我就拉着院里新来的学徒艾尔肯一起看,让他这个“新手”来挑毛病,看哪里看不懂,哪里觉得不实用。艾尔肯挠着头,指着一段关于“观察窑火”的描述:“陆航哥,这说‘火色如落日熔金时最佳’,啥叫熔金?是像金子化了那样亮黄?还是带点红?我们那边看落日,跟喀什好像也不太一样……”
他的话点醒了我们。手册不能是我们闭门造车的产物,必须考虑使用者的背景和认知差异。我赶紧把艾尔肯的反馈记下来,和阿娜尔古丽商量,把一些过于依赖个人感受和地域经验的描述,改成更直观、更具普遍性的表述,比如结合温度计的读数区间(虽然大叔不用,但可以作为参考),或者用更常见的自然现象比喻(如“火苗顶端呈亮黄色,微微飘动,像油灯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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