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婉带来的改变,如同春雨渗入干燥的泥土,起初悄无声息,渐渐却能让整个院落焕发出不一样的生机。那些曾经耗费我大量心力的订单跟踪、客户回访、材料采购清单,如今在她井井有条的管理下,变得流畅而清晰。我得以从繁杂的事务中抽身,第一次能够真正静下心来,像一位守望者而非救火队员那样,审视“古丽之家”的脉络与呼吸。这种久违的“空闲”并非虚无,它让我有了沉淀和前瞻的可能。
然而,生活的戏剧性在于,它总会在你认为一切步入正轨时,投下一颗意料之外的石子。这颗石子,是一封来自北欧的邮件,署名是索菲亚·尼尔森,哥本哈根一家专注于可持续设计与手工艺的小型画廊主理人。
邮件写得极为诚恳。索菲亚女士提到,她通过某个国际设计论坛的关注列表,偶然看到了“古丽之家”在巴黎展览的报道和阿娜尔古丽记录制作过程的短片片段。她被作品中那种“材料的诚实感”与“静谧的叙事力量”深深打动。她并非简单地想订购几件陶器,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具想象力的合作构想:邀请“古丽之家”为她即将举办的“物与灵:日常器皿的冥想”主题展览,创作一组(五至七件)具有统一精神内核、又能独立成章的系列作品。她希望这组作品能探讨“器皿作为盛放时光与记忆的容器”这一主题,并与北欧的极简美学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随信附上了展览的详细策划书和画廊空间的照片。策划书理念前沿,空间则充满了北欧特有的干净线条与柔和光感。这个邀请,与我们之前接到的所有订单都不同。它没有具体的功能要求,没有明确的器型限制,甚至没有商业化的销量压力。它要求的,是纯粹的艺术表达和深度的哲学思考,是对“古丽之家”美学内核与创作能力的一次极限挑战。
我将邮件打印出来,拿到阿以旺里。阿娜尔古丽正在给一件新拉好的坯体做最后的修整,指尖沾着湿润的陶泥。我把纸递给她,她擦净手,接过去,靠在窗边静静地读。阳光透过古老的木格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注意到,她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似乎在消化这个提议的非常规性,随后,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渐渐燃起了一种我许久未见的、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小小火苗。
“你怎么看?”她读完,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机会难得,”我实话实说,“索菲亚的画廊在业内很有品味,这个主题也很有深度。如果能做成,会是‘古丽之家’走向另一个高度的重要台阶。但是……”我顿了顿,“难度非常大。‘时光与记忆的容器’,这个概念太抽象了。怎么用泥土和火焰来表达?而且,要和北欧的极简风对话,不是简单的做减法,是精神层面的契合。”
“我知道难。”阿娜尔古丽走到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台面上那些未上釉的素坯,仿佛在触摸某种无形的脉络,“但这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不做杯子,不做盘子,而是做……‘心的器皿’。”她停顿了一下,寻找着更准确的表达,“大叔的密码本里,那些纹样之所以能流传下来,就是因为它们不只是图案,是古人用线条记录的天地观、生命观。我们现在做的很多器物,还是太‘实’了,被功能框住了。索菲亚的这个邀请,逼着我们必须往‘虚’里走,往更深处挖。”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被点燃的创作冲动,我深知这种状态下的阿娜尔古丽是无法被阻挡的。这不仅仅是又一次合作,更是一次她期待已久的、对自身艺术边界发起冲击的契机。
“那就接下来。”我做出了决定,“不过,这次创作过程会很长,需要绝对专注。日常的订单和事务……”
“交给周婉和我。”不知何时,周婉也来到了阿以旺门口,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陆哥,阿娜尔古丽姐,你们放心投入创作。常规订单的交货周期我可以重新规划和沟通,必要时可以适当婉拒一些非核心的。客户维系和日常运营,我有信心处理好。这也正是检验我们新流程的好机会。”
周婉的主动请缨和清晰思路,给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一项名为“器皿的回响”的内部创作计划,正式启动。小院的工作重心发生了微妙的倾斜。阿娜尔古丽进入了半闭关状态。她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和对外活动,甚至暂时将第二期工作坊的筹备工作后延。她的工作室成了绝对的禁区,里面堆满了她从各处搜集来的灵感素材:有买买提大叔密码本的复印件,有她从古城老墙上拓印下来的风蚀痕迹照片,有干枯的植物标本,甚至还有几块从河滩捡来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
她不再急于拉坯,而是花了大量时间在素描本上勾画、记录。那些草图不再是具体的器物造型,而更多是抽象的线条、光影的捕捉、情绪的流动。她反复聆听索菲亚寄来的、展览策划中提到的几位北欧设计师和哲学家的访谈录音(附带英文文字稿,由周婉帮忙提炼要点),试图理解那种去除冗余、直指本质的“北欧精神”与我们东方文化中“留白”、“气韵”之间的异同与连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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