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云层,开始下降。窗外,熟悉的灰黄色调逐渐取代了舷窗外漫无边际的云海,连绵的、被风沙侵蚀出独特肌理的山脉轮廓映入眼帘。一种混合着疲惫、释然与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在我胸腔里缓缓弥漫开来。巴黎的霓虹、塞纳河的波光、展厅里那些带着各种口音的赞美与质疑,都像一场华丽而喧嚣的梦,被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压缩成了记忆的碎片。而此刻,机舱广播里响起带着浓重新疆口音的普通话,提醒着乘客调整座椅、系好安全带,一种无比真实的、带着泥土和干燥空气味道的归属感,将我牢牢地包裹。
阿娜尔古丽靠在我旁边的舷窗边,似乎睡着了,但睫毛微微颤动,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睡。晓月坐在过道另一侧,还在低头整理着相机里海量的照片和视频资料,神情专注。我们三个人,带着一身国际舞台的风尘,也带着满心尚未完全消化沉淀的思绪,回来了。
舱门打开,踏上喀什机场水泥地面的那一刻,一股干燥而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熟悉的、略带尘土的气息。这气息,与巴黎那种混合着香水、咖啡和潮湿水汽的味道截然不同,它粗粝,却让人莫名的心安。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明亮得有些刺眼。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古城,推开那扇熟悉的、挂着“古丽之家”木牌的斑驳木门,小院以一种近乎凝固的静谧迎接我们。院子里的老杨树叶子落了大半,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工作台、工具、角落里的陶土,都静静地待在原处,仿佛我们只是出门了一天。然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寂静,买买提大叔不在了,那种无形的、支撑着整个院落的灵魂气息,终究是缺失了。这种缺失,在经历了外界的喧嚣之后,显得愈发清晰和刺骨。
最初的几天,我们像是在进行一场缓慢的“精神着陆”。时差带来的昏沉感尚未完全消退,更深的是一种心理上的落差感。巴黎的聚光灯、专业评论家的肯定、资本伸出的橄榄枝……那些充满张力的场景,与眼前小院日复一日的宁静劳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有时会对着院子里熟悉的景物发呆,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一部分自我还滞留在那片遥远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场域里。
阿娜尔古丽似乎沉浸在她带回来的海量影像资料中。她几乎足不出户,在工作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反复观看、剪辑那些在巴黎拍摄的素材:展览现场的盛况、观众专注的神情、与让·雷诺访谈的片段、甚至是巴黎街头那些充满设计感的橱窗和建筑细节。她在试图从这些异国的光影中,提炼出某种能够反哺“古丽之家”未来的养分。她的沉默,比往常更深,带着一种创作前的酝酿与焦灼。
晓月则开始着手处理堆积如山的邮件和消息。巴黎之行的报道开始在国内一些艺术和设计媒体上出现,虽然篇幅不大,但“古丽之家”这个名字,第一次与“国际舞台”、“文化对话”这样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这带来了一些新的关注:几家国内美术馆表达了展览意向,有设计师希望寻求合作,甚至有一所大学的社会学系发来邀请,希望将“古丽之家”作为传统手艺当代转型的案例进行研究。晓月兴奋地向我汇报这些消息,我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名声像潮水,能托着你,也能淹没你。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艾山和阿迪力从帕米尔高原下来了。他们听说我们归来,特意带着新烧制的一批陶器前来探望。几个月不见,两个小伙子似乎又沉稳了些,黝黑的脸上带着高原阳光留下的印记和真诚的笑容。
他们没有过多询问巴黎的繁华,而是迫不及待地拿出他们的新作品。那是一些融合了更多塔吉克民族图案和帕米尔自然元素(如雪莲、山鹰)的陶器,釉色尝试了新的搭配,器型也更加大胆。虽然还有些稚嫩,但充满了蓬勃的探索欲。
“陆航哥,阿娜尔古丽姐,”阿迪力有些腼腆又充满期待地说,“我们看到网上那些巴黎的照片了,真好看!我们也想……也想把我们的东西做得更好,让更多人看到帕米尔的样子。”
艾山补充道:“你们走了这些天,我们就在想,不能光靠着‘古丽之家’的名气,我们自己也得有真本事。我们就琢磨这些新花样,也不知道行不行……”
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如同高原星空般纯净而炽热的光,听着他们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我心中那层从巴黎带回来的、略带浮躁和迷茫的薄冰,仿佛被瞬间击碎了。
是啊,巴黎的掌声再热烈,终究是远处的回音。真正的根,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在这些年轻而充满渴望的心里。我们走出去,不正是为了让他们这样的后来者,能有更宽的视野、更足的底气吗?如果我们自己先迷失在远方的光环里,那走出去的意义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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