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无声地爬行。每一秒都被煤气管口那持续不断的、嘶哑的嘶鸣声拉伸、放大,变成一种粘稠而沉重的实体,挤压着厨房的每一寸空间,也挤压着门外,阴影中,沈清莲的神经。她蜷缩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湿毛巾松松地搭在膝盖上,双手环抱着自己。没有看表,但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一个精准的计时器,在冰冷地计算着分秒秒。耳朵,像最灵敏的雷达,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两股声音:一门之隔后,那持续而稳定的煤气泄漏的“嘶嘶”声,像毒蛇吐信,永不疲倦;以及客厅沙发上,沈月柔那沉重、均匀、带着轻微哨音的呼吸声。
呼吸声还在。但,它在变化。
起初,那呼吸只是单纯的沉重,带着宿醉的疲惫。渐渐的,似乎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粗浊,仿佛每一次吸气都需要更费力地从粘稠的空气中汲取氧气。频率,似乎也缓慢了那么一点点,间隔拉长了。这不是突然的变化,而是极其细微的、渐进的趋势,如同温水煮蛙,若非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但清莲捕捉到了。她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像猫科动物锁定了猎物最细微的动静。深度昏迷,或煤气中毒的初期症状之一,就是呼吸变慢、变深。药物、酒精、加上逐渐弥漫的一氧化碳,正在联手将沙发上那个女人拖入更深、更不可逆的沉睡,直至永眠。
她又在阴影里静静等待了大约十分钟——根据心跳和呼吸的节奏估算的时间。厨房里的煤气浓度应该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足以对身处其中的人构成致命威胁,并且开始缓慢地向门缝外渗透。空气中的那股甜腻、腐败的、类似烂白菜的臭味,即使隔着湿毛巾,也开始隐隐约约地钻入鼻腔,带来轻微的晕眩和恶心感。时机,差不多了。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骨骼和肌肉因为久坐和紧张而发出轻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噼啪声。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又侧耳倾听了几秒钟。沈月柔的呼吸声更加粗重、缓慢了,间隔也更长,偶尔会有一次短暂的停顿,像是喘不过气来,然后才接上更深的一次吸气。鼾声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接近昏睡、甚至昏迷的呼吸模式。很好。
她拿起膝上半干的湿毛巾,重新仔细地、严严实实地捂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然后,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离开墙角的阴影,向自己的房间移动。脚步落在地板上,轻盈得如同猫科动物,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准确地从几本厚书下抽出了那个印有俗气花卉的旧信封。信封很轻,里面只装着薄薄一张纸,却承载着她精心炮制的、指向“真相”的唯一证词。她捏了捏信封的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干燥的摩擦声。没有犹豫,她将信封对折,塞进睡衣宽大的口袋里。然后,她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半瓶过期的强效安眠药。拧开瓶盖,倒出早已计算好剂量的两片白色小药片,放在手心。凝视了药片大约两秒,她仰头,就着床头柜上昨晚剩下的半杯凉水,将它们吞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苦涩。水很凉,刺激着食道,让她更加清醒。她需要这药效,在接下来的“逃离”和“昏迷”中,提供合理的生理依据,但必须在“事发”前,保持足够清醒完成最后步骤。
做完这些,她重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睡衣——普通的棉质长袖长裤,没有明显的褶皱或污渍,符合一个在家睡觉的中学生形象。她甚至用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将它们别到耳后。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无懈可击。
深吸一口气,隔着湿毛巾,空气带着潮湿的纤维味和隐约的煤气味。她拉开门,再次潜入客厅的黑暗。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她先走到客厅唯一的窗户前,检查窗帘是否拉严实。厚重的绒布窗帘遮光性很好,完全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也确保了内部的密闭。她轻轻扯了扯窗帘边缘,确认没有缝隙。然后,她走向沙发。
沈月柔侧躺在沙发上,面向靠背,蜷缩着身体,这是她醉酒后最常见的睡姿。她睡得很沉,对清莲的靠近毫无反应。呼吸声粗重而缓慢,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祥的滞涩感。她的脸埋在沙发靠垫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清莲在她身旁蹲下,凑近了些。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她能看清母亲的脸。面色在昏暗中显得更加蜡黄,嘴唇微微张开,嘴角有一点干涸的口水痕迹。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压力。她的眼皮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跳动一下,那是药物和缺氧共同作用下的神经反应。
就是现在了。
清莲伸出手,动作平稳,没有丝毫颤抖。她没有去触碰沈月柔的脸或身体,而是先小心地、极轻地捏了捏她搭在腹部的手。手是温热的,但有些绵软无力。她轻轻将那只手抬起一点,模拟自然垂落的姿势,然后松手。手臂落下,落在身侧的沙发坐垫上,呈现出一种醉酒沉睡后的松弛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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