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清晨,细碎如盐沫的雪花便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悄无声息地飘落,如同扯碎的云絮,给王府层叠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银装。
锦熙堂内,地龙烧得极旺,暖融如春,与外界的凛冽寒冷形成了冰火两重天。李晩妤一早便醒了,心绪不宁,既盼又怯。由着云舒和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为她悉心梳妆打扮。
她特意挑选了一身海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裙,颜色鲜亮衬肤色,却又不会过于隆重刺眼,以免让母亲见了心生距离。
发髻也绾得相对简单,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珍珠步摇并两朵小巧的珊瑚珠花,既符合亲王正妃的身份,又不失温婉,力求让母亲看着安心。
她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期待的是历经病痛、分别后,终于能见到血脉相连的母亲,稍慰刻骨的思念;忐忑的是,不知这次难得的会面,身旁那位掌控一切的夫君,又会以何种方式,将他的意志贯彻始终。
辰时刚过,外院管事便踩着薄雪,来到锦熙堂门外,恭敬禀报李夫人的青帷小轿已到了二门处。
刘谨正坐在外间临窗的暖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孙子兵法》,闻言,目光并未从书页上抬起,只淡淡道:“引去西边的花厅候着吧。”
说罢,他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起身,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牵起李晩妤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走吧,夫人,莫要让岳母大人久等。”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陪同妻子去见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客人。
但李晩妤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颤了一下,心中一片雪亮。这绝非一次简单的、可以尽情倾诉的母女叙话。他的同行,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监视与掌控。
花厅内早已布置妥当,暖香自缠枝莲纹的铜熏炉中袅袅升起,角落的炭盆烧得正旺,噼啪作响,驱散了所有寒意。
李母已被引至厅中,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地毯中央,身上穿着怕是箱底最好的一件赭色缎面袄子,浆洗得有些发旧,在花厅极致奢华的金玉摆设、锦绣铺垫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朴素,甚至透出几分寒酸。见到刘谨牵着女儿的手并肩进来,她慌忙上前,敛衽垂首,就要行大礼。
“岳母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叙。”刘谨虚抬了一下手,语气算得上客气,但那份源自天潢贵胄骨子里的矜贵与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却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将距离拉开。
他率先在上首那张铺着白虎皮的主位坐下,然后极其自然地示意李晩妤坐在他身侧紧挨着的、同样铺设软垫的椅子上,而李母,则被丫鬟引至下首离得稍远的客座。
仅仅是座次的安排,亲疏远近,地位尊卑,已是一目了然,无声地宣告着主导权。
“母亲。”李晩妤看着母亲明显清瘦憔悴了许多的面容,鬓角似乎也添了新的银丝,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着翻涌的泪意,声音微颤地唤道。
“哎,好,好,看到你好,母亲就放心了。”李母连声应着,目光贪婪地、小心翼翼地落在女儿脸上,细细端详。见她气色虽不如在家做姑娘时那般健康红润,带着一丝病后的苍白,但眉眼间并无明显的愁苦郁结,身上穿戴皆是顶尖的料子与做工,知晓物质上定然是极尽优渥的,心下稍安。
可一接触到刘谨那看似平静、实则深邃难测的目光,那份安心里又立刻掺入了更深的拘谨与畏惧,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才好。
丫鬟悄无声息地奉上热气腾腾的香茗和几样极其精致的点心后,便垂手退至厅柱旁,如同背景。
花厅内一时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听得见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依稀传来的落雪簌簌声。
“岳母近日身体可还康健?京中冬日严寒,比不得临城温润,需得多加保重。”刘谨端起手边的斗彩莲纹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率先打破了沉默,问话合乎礼仪,周全得体,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冷淡,仿佛在完成一项既定程序。
“劳王爷挂心,贱体粗安,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李母连忙微微起身,躬身回答,语气恭敬得近乎卑微。
“李大人衙门事务可还顺遂?年关将至,想必也忙碌。”刘谨继续问道,目光看似落在茶汤上,余光却将李晩妤那强忍激动、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眼底。
“顺遂,都顺遂,皆是托王爷您的洪福。”李母的回答愈发小心翼翼,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刀尖上斟酌而过,唯恐哪一句不妥,为女儿或家族招来祸端。
这寥寥数语、浮于表面的寒暄过后,气氛再次陷入了更加尴尬的凝滞。
李母有满腹的牵挂与体己话想对女儿说,想细细问问她病中是如何熬过来的,汤药可苦?夜里可还咳嗽?想问问她在这深似海的王府里,是否真的习惯,下人可还尽心?王爷……待她究竟如何?还想说说家里父亲的情况,说说临城那些熟悉的街坊琐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春深锁晚妤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春深锁晚妤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