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视觉回归的。
一种极致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投入了无尽的漩涡,被狂暴的力量揉碎、拉伸、再强行拼凑。剧痛并非来自某一处,而是弥漫于存在的每一寸“感知”。紧接着是窒息,冰冷的流体灌满口鼻胸腔,带着泥沙的腥味和死亡的寒意。
‘要死了吗?那个失控的货车……还是……沙丘?沙丘!’
纷乱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处荒凉的行宫,一张扭曲的宦官面孔,还有……车裂之刑!五马分尸的恐怖画面如同最后的烙印,让他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不——!”
猛地,他睁开了眼睛。
预期的黑暗或地狱景象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玄色为主调的帐幔,绣着繁复而古朴的云雷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草药、檀香和某种不知名木料的气息,并不难闻,却陌生得令人心慌。
他躺在一张宽大的榻上,身下是柔软的锦褥,但身体却传来阵阵虚脱般的酸痛,尤其是头颅,如同被重锤击打过,嗡嗡作响,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感洪流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
李斯。字通古。楚国上蔡人。现任秦国丞相吕不韦府中舍人。
秦王政元年。
……
“我……成了李斯?那个未来会被赵高算计,腰斩于市,夷灭三族的李斯?”
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不过是在图书馆查阅秦史资料时打了个盹,怎么就……怎么就穿成了这位大名鼎鼎,结局却无比凄惨的秦朝丞相?
他艰难地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指甲修剪得整齐,指腹有着薄薄的茧子,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这不是他那双因为经常熬夜打游戏而有些虚胖的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乏力,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床榻。动作间,他瞥见了放置在榻边铜盆清水中的倒影——一张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容清癯,下颌留着短须,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与忧虑的面孔。
这就是李斯年轻时的样子?与他想象中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颇有差距,更添了几分文士的风霜。
“舍人!您醒了!” 一个略带惊喜的稚嫩声音响起。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灰色麻布短褐,总角年纪的小童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您都昏睡大半天了,可吓坏小的了。府医来看过,说是忧思过度,加上感染风寒,需要好生静养。”
小童动作麻利地端起旁边案几上的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递过来:“舍人,您快把药喝了吧。夫人方才还来看过,见您未醒,嘱咐您好生休息,府中事务暂不必操心。”
夫人?是了,李斯的妻子,那位在历史上记载不多的女子。记忆碎片浮现,那是一个温婉贤淑的身影。
他,或者说,现在的李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接过药碗,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苦涩气味。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借着碗的遮掩,迅速打量着四周。
房间宽敞,陈设算不上奢华,但器物皆用料考究,摆放有序。靠墙立着几个堆满竹简的木架(“简牍架”),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砚台,还有几卷展开的竹简,上面的小篆字体工整而有力。窗外是精致的庭院,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显示此处并非寻常人家。
这里,是吕不韦的丞相府。他现在是吕不韦的门客,一名舍人。秦王政刚刚即位,年方十三,国政大权掌握在相邦吕不韦和太后赵姬手中。而那个导致李斯未来悲剧的关键人物——赵高,此刻恐怕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车裂!夷三族!
不,我绝不能走上那条老路!
既然上天(或者那该死的货车)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让我成为了李斯,那么,从这一刻起,我就是李斯!我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改变那该死的命运!我要让李斯之名,不再与“奸臣”、“车裂”联系在一起!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和斗志,压过了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不适。
他端起药碗,将苦涩的汤汁一饮而尽。动作间,他努力模仿着记忆碎片中李斯那带着楚地口音又努力靠近秦音的语调,对小童说道:“有劳你了。我……无大碍了。”
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中的沉稳,让那小童稍稍安心。
“舍人醒了就好,小的这就去禀报夫人。”小童行礼后,快步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人。
他,李斯,缓缓躺回榻上,闭上眼睛,开始疯狂地整理、吸收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同时飞速地思考着。
时间点!秦王政元年!这是至关重要的窗口期。吕不韦权倾朝野,嫪毐(lào ǎi)即将凭借太后的宠信崛起,少年嬴政正在深宫中隐忍,积蓄力量。朝堂之上,波谲云诡。而他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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