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墨般浓稠,将槐树巷这处僻静小院紧紧包裹,连月光都吝啬地只从云隙间漏下几缕惨淡的清辉。院中,周安佝偻着背,守着那唯一散发出光和热的小泥炉。药罐里,深褐色的汁液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升腾起的苦涩蒸汽氤氲了他的视线,这味道,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切实希望。他不敢让火苗过旺,只用几根细柴维持着文火,每一次柴火轻微的噼啪声,在这死寂的夜里都显得格外刺耳,让他心惊肉跳,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着那扇仿佛随时会被再次撞开的院门,以及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高大的、沉默的墙头黑影。
屋内,油灯的光芒如豆,顽强地抵抗着沉重的黑暗,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剥落的墙壁上,随着灯焰的每一次轻微摇曳而晃动,仿佛预示着命运的未卜。
李管事再也无法假寐,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困的焦躁野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步放得极轻,落在地面的灰尘上,几乎听不见声响。他的眉头锁成一个解不开的结,额间沁出的细汗在灯下闪着微光。“不能再等了,”他倏地停下,转身面向陈郎中和门外的周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河镇已成龙潭虎穴,漕运衙门的人像嗅到血味的鲨鱼,盘查得如此之细,目标明确,绝不会轻易罢休。今夜他们虽被暂时唬住退去,难保明日不会卷土重来,或者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届时若再搜,绝不会像今晚这般凭借急智和运气就能搪塞过去。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周安虽在院中,却也竖着耳朵倾听屋内的每一丝动静,闻言心头一紧,不由得更靠近房门些,手中拨弄柴火的树枝微微颤抖。
陈郎中擦拭银针的动作微微一顿,将那枚闪着寒光的细针收入布包,抬眼看向李管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清癯而沉静的面容:“李管事之意是?”
“必须立刻转移!”李管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地已不安全,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小姐的病情虽重,凶险异常,但陈先生既已施针用药,暂时吊住了性命,若能寻一处更稳妥、更隐蔽的所在静养,总好过在此地担惊受怕,随时可能暴露于狼吻之下。”
“可是……外面……”周安忍不住从门外探进头,脸上写满了深切的忧虑,声音干涩,“深更半夜,城门早已落锁,镇内街道恐怕也处处是眼线暗哨,我们带着昏迷不醒、需得小心翼翼搬运的小姐,人生地不熟,能往哪里去?又能走哪条路?” 他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了按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硬物隔着一层粗布传来清晰的触感,提醒着他肩上担负的、比性命更重的责任——那关乎漕运积弊、关乎朝局清浊的证据!
李管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走陆路风险太大,关卡林立,目标明显,车马颠簸于小姐病情更是雪上加霜。我们……再回水路!”
“回水路?”周安和陈郎中皆是一愣,面露诧异。刚从水上惊魂登岸,又要回去?
“没错,”李管事思路越发清晰,语速加快,“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他们定然以为我们既已费尽周折登岸,必会想方设法远离河道,向内陆隐匿。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杀一个回马枪。我知道运河下游约三十里处,有一处废弃多年的野渡口,名曰‘鬼见愁’,水流湍急,岸势陡峭,平日罕有船只经过,岸边的芦苇荡生得极为茂密,深可藏舟。我们可以设法弄一条轻便快捷的小船,趁此夜深人静之时,悄悄顺流而下,先以最快速度离开清河镇地界,摆脱眼下追兵,再寻机于僻静处上岸,绕道前往京城方向。” 他描绘的路线虽然冒险,却透着出其不意的机锋。
他看向陈郎中,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与凝重:“陈先生,此番多亏您妙手回春,稳住了小姐的病情,又仗义执言,临危不乱,才得以度过方才那几乎踏破鬼门关的危局。李某深知此事凶险,步步杀机,本不该再拖先生下水,陷您于不测之渊。但……小姐病情未稳,气若游丝,途中若无您这样的神医在侧照看,万一病情反复,恐生不测,那便是功亏一篑……李某斗胆,恳请先生送佛送到西,再护送一程!待到下一个稳妥的城镇,安顿下来,李某必有重谢,并安排绝对稳妥的路径,送先生安全返回!” 说罢,他对着陈郎中,竟是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
陈郎中沉默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目光扫过床上那张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年轻脸庞,又看了看神色决然、眼中带着血丝的李管事和门外满脸期盼、皱纹里都刻着焦虑的周安,终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沉重:“唉……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是本分。老夫既已插手,沾染了这因果,便没有半途而废、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此举风险极大,水路莫测,追兵在后,需得计划周详,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力求万无一失方可。” 他这话,既是答应,也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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