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翰林院的值房已有数日，窗外秋意渐深，梧桐叶落了满地。那场紫宸殿上的雷霆风暴，虽已尘埃落定，但其凛冽的余威与无形的压力，却如同深秋的寒露，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每一寸空气，附着在官袍的织锦纹理之间，久久不散。林锦棠比以往更加沉默，几乎将自己完全埋进了故纸堆中，整日与那些散发着陈旧墨香和淡淡霉味的典籍为伍，校勘、注释、整理……试图在这浩瀚而沉默的文字海洋里，寻得一方心灵的锚地，暂时忘却朝堂的波谲云诡与那双双含义复杂的目光。同僚们偶遇时的寒暄，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度与距离，她只作浑然未觉，恪守着昭华公主“收敛锋芒，谨言慎行”的告诫，将所有属于年轻官员的锐气，都小心翼翼地收藏了起来。
这日午后，天色有些阴沉，值房内光线晦暗。她正对着一卷艰涩繁复的《河渠志》校勘得头晕眼花，只觉得那些古老的河道名称与水文数据，如同纠缠不清的乱麻，搅得她心神疲惫。就在这时，门房那位总是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老吏，却叩响了房门，送来一封略显鼓胀、沉甸甸的家书。
信封是家乡常见的、质地粗糙的深褐色麻纸，边缘因长途传递而磨损起毛，带着一路的风尘仆仆。然而，当林锦棠的目光触及信封右下角那枚小小的、她当年亲手篆刻赠予家中的“青石”二字朱文闲章时，她那颗被朝堂冰水浸渍得有些麻木沉寂的心，猛地、有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思念与期盼的暖意，自心底最深处汩汩涌出，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与疲惫。
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又强自按捺着，用小银刀小心地挑开那干硬的火漆印。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展开来，是父亲林惟明那熟悉的、端正而略显瘦硬的笔迹。墨色黝黑，力透纸背，一如既往的严谨，但细细读来，那字里行间，却分明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发自内心的欣慰与喜悦，如同阴霾天里透出的一缕金色阳光。
“……棠儿吾女，见字如面。京中近日风云变幻，消息虽闭塞，亦偶有听闻。李案震动朝野，为父远在乡野，闻之亦忧心忡忡，恐汝受池鱼之殃，日夜悬心，几不能寐。今见汝亲笔家书，字迹沉稳，叙事务实，知汝虽经风波，然心神未乱，安好如初，方如巨石落地，稍得心安。宦海浮沉，自古难测，万望吾儿时时以‘平安’二字为念，此重于一切功名利禄，切记，切记……”
父亲的开篇，依旧是那般絮絮叨叨，充满了为人父者最深切的担忧与挂念，每一个字都如同暖流，熨帖着林锦棠这些日子以来紧绷而孤寂的心弦，让她鼻尖微微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涌上喉头的哽咽压下，指尖微微颤抖着，继续往下看去。后面的内容，却像是一幅徐徐展开的、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田园画卷，让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连日来紧抿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真切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许久未见的、轻松而温暖的弧度。
信的后半部分，父亲显然是倾注了极大的热情，用了大量鲜活而朴实的笔墨，详细描绘了青石村那座由林锦棠出资倡议、里正主持筹建起来的村塾，这半年多来的点点滴滴。
“……自去岁秋，汝省吃俭用，寄回银钱，殷殷嘱托为父协助里正，务必促成村塾之事，延请一位品端学正之蒙师。此事如今已成，不仅是我林家之荣光，更是我青石村方圆数十里内一桩人人称颂之美谈。汝或许已记不清，当初你归乡省亲时，在村口老槐树下，所见那个总是怯生生、像只受惊小鹿般躲在娘亲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女娃，名唤二丫的？”
林锦棠努力回忆，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瘦瘦小小、穿着打补丁粗布衣、总是低垂着脑袋、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偷偷看人的小姑娘形象。
父亲的信接着写道：“……如今这二丫，竟是大变了模样！蒙师在近日写给为父的信中，特意提及，赞此女‘内秀聪慧，心性质朴’。《三字经》、《千字文》已能朗朗上口，背诵如流，声音清亮悦耳，姿态亦是落落大方，再非昔日那等见人就躲、不敢言语的怯懦之态。蒙师甚至感慨，言其‘内有锦绣，若得春风化雨，假以时日，或可期也’。为父前日特意去塾外观望，果真见那小丫头立于学童之中，手持书卷，神色专注，诵读之声，清脆如玉磬，着实令人欣喜！”
看到这里，林锦棠眼前仿佛清晰地浮现出那样一幕——在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学舍里，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的衣裳的二丫，挺直了那尚显单薄的小小背脊，自信地、清脆地诵读着圣贤文章，窗外阳光洒在她稚嫩却充满光采的脸庞上……她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愈发汹涌，一种比自己当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时，似乎还要纯粹、还要深沉的快慰与满足感，充盈了整个胸腔。
“更有趣者，乃是村西头王木匠家的小子，名唤铁柱。”父亲的笔触带着笑意，“此子于经书诵读上稍显木讷，然于数算一道，竟颇有天分，仿佛天生就该吃这碗饭。蒙师所教之鸡兔同笼、田亩增减、银钱计算等题，他往往眉头紧锁，沉思片刻，便能豁然开朗，一点即通，甚而能举一反三，提出些连蒙师都需斟酌片刻的巧妙解法。常引得蒙师抚掌惊叹，私下对为父言道：‘此子若得机遇，有名师指点，将来或可承其父业而青出于蓝，精于营造测算，成为一方能工巧匠，亦未可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