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内,不见天日,难辨晨昏。唯有墙角那座精巧铜漏,以其单调而规律的滴水声,固执地提醒着时光的流逝,每一滴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弦上。自昭华公主带着一身寒意与决断离去后,林锦棠便几乎未曾离开过那张紧靠石壁、略显粗糙的木制书案。
璎珞行事极为周到,早已在案头备好了充足的、以牛乳浸泡过而烟少耐燃的上等蜡烛,徽州产的松烟墨锭,紫檀狼毫小楷笔,以及厚厚一沓质地坚韧、色泽微黄的御用素白笺纸。林锦棠在案前坐下,先是将双手浸入旁边铜盆的凉水中,刺骨的冰凉让她精神一振,随即用布巾细细擦干。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所有的杂念、恐惧与不安都摒除出去,将心神彻底沉入那段惊心动魄却又必须清晰回溯的记忆长河之中。
她先从那个看似寻常、实则命运转折的雨夜开始落笔。墨迹在纸上洇开,她详细记述了那日因核对一份往年无关紧要的漕运文书存档,她是如何凭借在翰林院数年如一日的枯燥校勘中锻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敏锐,偶然发现了账目上那几处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在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的瑕疵——运输损耗与实际入库数额之间,那微妙的、被刻意抹平的差距。她并未夸大自己的作用,只是客观描述,甚至写下了自己最初的犹豫与怀疑,担心是否是自己多心。
接着,笔锋转向她如何不动声色,利用翰林院修撰查阅典籍的便利,暗中调阅了更多看似不相关的档案——地方志中关于商路变迁的记载、户部部分公开的税赋记录、甚至是一些官员笔记中的零星线索。她清晰地罗列出她是如何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拼图般一点点串联,逐渐察觉到李崇文名下那几处看似普通的产业(如货栈、车马行),与某些关键漕运节点、盐务转运环节之间,存在着一种若有若无、却又被某种力量精心掩盖的关联。她特别注明,这些关联起初极为隐晦,若非抱着特定的目的去反复比对、推敲,绝难发现。
她的笔触始终保持着一份史官般的严谨与克制,力求客观,不掺杂任何个人的臆测与情绪。每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每一个涉及的地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位传递了最初模糊消息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的底层书吏),甚至当时的环境氛围、自己内心经历的从困惑到确定、从犹豫到决绝的细微变化,都尽可能详尽而平实地记录下来。
写到最关键的一步——如何下定决心,趁着夜色与雨声的掩护,冒险潜入那处位于通州、看似早已废弃的货栈时,她的笔尖微微停顿,悬在纸面之上,久久未能落下。烛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再次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当时那种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对发现真相的激动、以及一旦失败便万劫不复的决绝。她最终如实写下,依靠的是对地图的反复研读、对守卫巡逻间隙的估算,以及那么一丝不容有失的运气。她描述了如何在黑暗中凭借触觉,在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废弃仓库里,摸索到那个隐藏在厚重货架之后、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格,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坚硬、带着铁锈味的盒子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震撼。她没有渲染紧张气氛,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真实感,却比任何夸张的描写都更令人心悸。
关于影卫的介入,她严格遵循公主的指示,并未提及“影卫”二字,而是以“殿下所遣可靠之人”代称。她详细写明了三次交接的时间(精确到刻)、地点(选择的原因,如人员流动性、视线死角等)、方式(如伪装成物品传递、特定手势确认)以及约定的、极其简单的音律或动作暗号,并着重强调了整个过程的高度机密性与自身如履薄冰的小心谨慎,确保信息传递的绝对安全。
而对于周明德那几次看似偶然、实则意味深长的“偶遇”与“点拨”,她更是字斟句酌,下笔尤为慎重。她既如实记录了他的言语内容、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如“笑容温和但眼神深邃”、“状似无意地提及”),又严格恪守界限,并未妄加揣测其背后意图或为其定性,只是将事实客观铺陈,留待阅览者自行研判。她尤其突出了周明德在藏书阁提及“治乱之要”与“好自为之”时的具体语境,以及昨夜在典籍厅内,他那番关于“山雨欲来”与“坚固屋檐”的隐喻式对话,连他摩挲书卷的小动作都未曾遗漏。
书写的过程,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回忆录,更是一场对心神的极致锤炼,一次对记忆的重新梳理与巩固。一些当时身处其中未曾留意、或认为无关紧要的细节,在绝对安静、高度专注的凝神回忆下,竟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一些原本模糊断裂的时间片段,在严密的逻辑链条串联下,逐渐变得完整而可信。她写写停停,时而因回忆起某个关键点而蹙眉沉思,笔尖久久不动;时而因思路贯通而奋笔疾书,纸上游走的沙沙声成为密室内唯一的旋律。她完全沉浸其中,物我两忘,连赵文渊何时轻手轻脚地送来饭菜,又何时见她毫无反应而无奈地将原封不动的餐食悄然端走,都未曾在她专注的世界里留下丝毫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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