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一个春寒料峭、晨露未曦的早晨,四岁的林锦棠,穿着母亲赵氏熬了几个通宵、用家里最好的细棉布缝制、浆洗得雪白挺括的新衣,小小的发髻上还别了一朵赵氏从野地里采来的、带着露珠的嫩黄迎春花。她被祖父林老根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有力的大手,郑重地牵着小手。身后,跟着垂头丧气、一脸被逼上刑场般不情愿的堂兄林虎,和懵懵懂懂、边走边用袖子擦鼻涕的堂弟林豹。一行人踏着沾湿草鞋的露水,走向村东头周秀才那间低矮、墙皮剥落、但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茅舍学堂。
周秀才年近六十,身形枯瘦,背脊微驼,像一株饱经风霜的老竹。一件洗得泛白、肘部和下摆打着细密补丁却浆洗得一丝不苟的青色长衫,是他作为读书人最后的体面。稀疏的胡须也精心梳理过。他捋着胡须,眯着有些昏花的老眼,打量着林老根带来的三个蒙童。目光扫过林虎和林豹时,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淡然。当看到被特意推到最前面、粉妆玉琢、小脸上一片沉静、不似孩童般好奇张望的林锦棠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一滞,随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错愕、不解,以及一丝被冒犯的不以为然。
“老根叔,”周秀才的声音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抑扬顿挫,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矜持,“令孙虎子、豹子年岁已至,开蒙正当时宜。只是这位…”他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锦棠,语气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女公子…也要一同进学?这…于礼制,恐有不合吧?”他将“女公子”三个字咬得略重,带着点文绉绉的讽刺。
“正是要请先生费心!”林老根挺直腰板,不卑不亢地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袋(里面是上好的粟米)和一块用油纸仔细包好、透着油光的腊肉(这在农家已是极重的束修)恭敬地放在屋内唯一一张像样的方桌上,“周先生,老朽这小孙女锦棠,虽为女儿身,却天生一颗向学慕道之心,灵性远超常人!老朽深知先生学问渊博,特厚颜恳请先生不弃,一并教导。束修微薄,难酬先生辛劳,万望海涵。”
周秀才瞥了一眼那分量十足的束修,喉头微动,又看了看林老根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以及锦棠那双过于沉静、黑得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心里嘀咕更甚:“乡野愚夫,溺爱孙女至此!女娃启蒙?闻所未闻!不过是仗着几分机灵,想博个‘神童’虚名罢了…也罢,束修既厚,多一个不多,权当是添个摆设,只要她不哭闹,随她坐着便是。” 他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礼节性的笑容,点了点头:“也罢。既蒙老根叔看重,周某便勉力一试。只是女公子年幼,若跟不上进度,或天性顽劣,扰乱学堂,还请老根叔及时领回,莫要耽误了其他学子前程。” 话里话外,已将锦棠视作麻烦与累赘。
学堂简陋异常。几张高低不平、布满刻痕的破旧桌凳,一块磨得发亮的木制小黑板,便是全部家当。周秀才端坐在上首一张稍显体面的条案后,案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本翻得卷了边、封面都掉了的《三字经》。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拿起案头那根油光锃亮、象征着师道威严的枣木戒尺,“啪”地一声脆响,敲在桌面上。
“肃静!今日,乃尔等开蒙第一课!”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板的威严,“坐姿如钟!腰背挺直!心念守一!目视前方,不可交头接耳,不可东张西望!”
林虎被戒尺声吓得一哆嗦,勉强坐直,但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像长了刺。林豹则茫然地左顾右盼,鼻涕又流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用袖子一抹,糊了半张脸。唯有坐在最前排特意加高的小板凳上的林锦棠,在林老根鼓励的目光下,腰背挺得如同一株小青松,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小脑袋微微扬起,黑曜石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周秀才和他手中那根戒尺。那沉静如深潭、专注如朝圣般的神情,瞬间将她与旁边两个躁动不安的堂兄割裂开来,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周秀才捻须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这女娃倒有几分定力,不似寻常稚童哭闹。” 但他也只当是初来乍到被震慑住了,并未深想。他铺开一张裁好的粗糙黄麻纸,拿起那支笔头磨秃、笔杆油亮的旧毛笔,在砚台里饱蘸浓墨,屏气凝神,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三个大字:
人、之、初。
笔锋虽显老迈迟滞,但骨架仍在,透着读书人最后的坚持。
“看仔细了!”周秀才沉声道,戒尺点在第一个字上,“跟我念——人!”
“人——”林虎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
“人…”林豹含糊地跟着,眼神飘忽。
“人。”一个清脆、清晰、吐字如同玉珠落盘、不带丝毫迟疑与含糊的声音响起,正是来自林锦棠。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稳定有力,目光紧紧锁在纸上的“人”字上,小嘴无声地嚅动,纤细的手指竟无意识地在膝盖上同步描摹起那个字的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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