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婴儿林锦棠的感知里,并非线性流淌,而是一片混沌的、被大量睡眠分割的碎片。每一次从深沉的、无梦的婴儿睡眠中挣扎着醒来,意识都像是从浓稠的墨汁中缓慢上浮,带着沉重的阻力。短暂的清醒期,便成了她探索这个全然陌生宇宙的唯一窗口。
她的世界,被一层朦胧的薄纱笼罩,感官接收到的信号支离破碎,却又带着原始生命力的鲜明烙印。
眼前的世界,是模糊色块与晃动光晕的拼图。白日里,从简陋木窗棂挤进来的光线,是刺眼而锐利的白色光剑,将屋内简陋的土墙、粗糙的木柜切割成模糊的几何轮廓。夜晚,那盏摇曳不定的豆粒般油灯,则晕染开一片温暖的、不断跳跃变幻的橘黄色光域,如同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太阳。人脸依旧是难以分辨的抽象画:母亲赵氏靠近哺乳时,是一片带着柔和暖意的、散发着奶香的浅色云团,伴随着轻柔的哼唱声波;父亲林大山那魁梧的身影靠近,则是一团浓重、带有青草和汗味气息的深色阴影,他的笑声低沉而浑厚,像闷雷滚过胸腔,带来微微的震动感;祖父林老根的身影带着一种刻板的线条感,靠近时,能看清他脸上深刻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皱纹,以及那双浑浊眼眸深处沉淀的、难以言喻的郑重与期许。只有当他们的脸凑得极近,鼻息拂过她娇嫩的皮肤时,她才能短暂地捕捉到那双眼中满溢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珍视。
听觉的世界则丰富而清晰得多,是她认知世界的主要通道。母亲赵氏轻柔的哼唱是她最安心的摇篮曲,那是一种简单、重复、带着奇异韵律的调子,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流传在青石村一带哄孩子的古老歌谣《棠梨调》。父亲林大山的声音,总是刻意压低了洪亮的嗓门,笨拙地唤着“棠棠”、“小锦棠”、“爹的乖囡囡”,每个音节都浸满了纯粹的喜悦。祖父林老根的声音则带着一种沉稳的权威,他的脚步声坚实有力,偶尔在院中与人说话,谈论田地的墒情、今年的收成、或是某户人家的婚丧嫁娶,那些陌生的词汇“粟米”、“赋税”、“里长”、“婚书”如同密码般飘入她的耳中。屋外,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声场:雄鸡破晓时嘹亮的长鸣划破寂静,看家犬警惕或无聊的吠叫此起彼伏,孩童追逐打闹的尖笑和哭喊穿透土墙,妇人吆喝鸡鸭、呼唤孩子、或是隔空拉家常的高亢嗓音编织成乡村生活的背景音。风吹过院中那棵老棠梨树,树叶沙沙作响,如同低语;雨点敲打在茅草屋顶,淅淅沥沥,汇聚成细流沿着屋檐滴落,发出有节奏的嘀嗒声……这些声音,迥异于前世图书馆的静谧、城市车流的轰鸣、或是键盘敲击的脆响,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息的、原始而生动的乡村音景。
气味是记忆最深刻的锚点。母亲赵氏身上,混合着一种温暖醇厚的奶香、淡淡的汗水气息、以及用皂角浆洗后衣物残留的清新草木香,构成了她最熟悉、最安心的“母巢”气息。父亲林大山则带着泥土的腥气、青草的芬芳、被阳光暴晒过的粗布衣裳的干爽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祖父林老根身上最鲜明的标识,是那浓烈、辛辣、带着焦糊感的旱烟叶气味,每次他靠近,这味道便强势地宣告他的存在。食物的气息简单而直接:米汤蒸腾出的清淡谷物甜香,偶尔飘来的炖煮野猪肉的浓郁肉香(多半来自猎户林虎的馈赠),都强烈地刺激着她初生的味蕾。当母亲赵氏用小小的木勺,耐心地将温热的、带着米油香气的米汤,一滴一滴送入她口中时,那陌生而纯粹的、带着大地气息的清甜滋味,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感知。这是她与这个物质世界最原始、也最深刻的味觉连接,是生命赖以延续的甘泉。
触觉是最频繁也最直接的沟通方式。母亲赵氏的怀抱,是她最安全的港湾。那怀抱温暖、柔软,带着令人安心的心跳节奏。她轻柔的拍抚,如同和煦的春风拂过;她带着薄茧却无比温柔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脸颊、小手、小脚丫,每一次触碰都传递着无声的怜爱。父亲林大山的拥抱则截然不同,充满了力量感,他宽阔的胸膛坚硬而温暖,他的拥抱笨拙却充满保护欲,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粗糙无比的大手,偶尔会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碰触她娇嫩如花瓣的肌肤,带来一种混合着轻微刺痒的、奇异的安心感。包裹着她的旧棉布襁褓,虽然洗得发白柔软,但纤维的粗糙感依旧会摩擦着她敏感的皮肤。空气中流动的风,时而带着春日暖阳的温度,时而又裹挟着一丝山间的凉意,掠过她的脸庞……每一次触碰,每一次温度的变化,都在她小小的身体里刻下对这个物理世界最基础的认知——边界、冷暖、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来自家人的、名为“爱”的暖流。
然而,在这具婴儿躯体努力感知新世界的同时,一些顽固的、格格不入的记忆碎片,如同深海中潜伏的暗礁,总在不经意间猛烈地撞击她的意识,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与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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