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府并非林姝想象中的奢华庄园，而是一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现代中式庭院，白墙黛瓦，静谧异常。引路的管家沉默恭敬，将她带至一间临水的茶室。程默已等在那里，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些居家的松弛。
茶香袅袅，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枯山水庭院，一灯如豆，在渐深的暮色中晕开温暖的光圈。气氛与研究院指挥中心或集团会议室的紧绷截然不同。
“坐。”程默示意她坐在对面的蒲团上，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尝尝，朋友送的狮峰龙井，今年的新茶。”
林姝道谢，小心地捧起温热的茶杯。茶汤清澈，香气清冽。两人一时无话，只有煮水的咕嘟声和远处隐约的竹叶沙沙声。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程默率先打破沉默，目光落在茶海上，语气平和。
“职责所在。”林姝沿用了一贯的回答，但在此刻的氛围下，显得不那么公式化。
程默抬起眼，看着她，嘴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除了职责，就没有点别的？比如，委屈？或者……愤怒？”
林姝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她沉默片刻，坦诚道：“有。当我们的成果被抹黑，团队的努力被否定时，确实有。但更多的是不甘，和必须证明些什么的冲动。”
“证明给谁看？那些做空机构？还是周勉？”程默问。
“首先是证明给我们自己看。”林姝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证明我们选择的这条路是对的，证明那些在无人区里的探索，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是有价值的。至于外界……他们信或不信，时间会给出答案。”
程默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他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抛开研究院和集团，你自己呢？林姝，有多久没好好休息，没为自己活一天了？”
这个问题让林姝有些措手不及。她仔细回想，记忆里似乎只剩下项目节点、技术难题和没完没了的会议。“我……没太计算过。”她如实回答。
“我以前也这样。”程默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语气带着一丝回忆，“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肩上，停下一秒都是罪过。后来发现，弦绷得太紧，反而容易断。有时候，退开一步，才能看清全局。”
他这话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点醒林姝。
“道理我明白，只是……”林姝苦笑一下，“身不由己。”
“所以需要有人提醒，需要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程默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就像现在。”
林姝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抿了一口茶，掩饰瞬间的失态。茶香在口中氤氲开，带着一丝微苦后的回甘。
晚餐在相邻的餐厅进行，菜式精致却清淡，符合养生之道。席间，两人聊了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书籍，电影，甚至某处值得一去的风景。林姝惊讶地发现，褪去CEO光环的程默，知识渊博，见解独到，并且拥有一种善于倾听的温和。她自己也难得地放松下来，暂时将研究院、股价、周勉都抛在了脑后。
这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生活的松弛感。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晚餐接近尾声时，程默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眉头微蹙，对林姝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窗边接听。
林姝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程默周身的气场逐渐变得冷峻。他简短地回应了几句，挂断电话，走了回来，脸上轻松的神色已消失不见。
“看来，我们的‘半日闲’要提前结束了。”程默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冷意。
“出什么事了？”林姝的心提了起来。
“刚收到消息，”程默看着她，眼神锐利，“周勉以‘个人健康原因’，向董事会递交了 无限期休假 申请。同时，他持有的部分集团股票，正在通过二级市场进行 大宗交易减持，接盘方……背景复杂。”
林姝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周勉这不是退缩，而是以退为进，进行 彻底的切割和风险转移！他放弃在集团内部的直接权力斗争，转而套现离场，并将自己与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无论是集团内部调查还是外部法律风险）进行隔离。这背后，很可能意味着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或者……正在筹划更危险的行动。
“他这是要金蝉脱壳？”林姝的声音冷了下来。
“更像是断尾求生，或者……准备在别处点燃更大的火。”程默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这一退，看似我们少了一个直接的对手，但水面下的暗流，恐怕只会更加汹涌。失去了内部制约，某些外部力量，可能会更加肆无忌惮。”
温暖的晚餐氛围荡然无存，现实的冰冷与严峻再次扑面而来。
“我们该怎么做？”林姝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决断。
程默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深邃：“他退，我们就要进。趁这个机会，巩固内部，加速推进我们的战略。研究院，是你和我现在最重要的支点。我需要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站得更稳，走得更快。”
他的话语带着沉重的嘱托，也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明白。”林姝郑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锦江府时，夜风带着凉意。坐进车里，林姝回头看了一眼那处静谧的庭院，仿佛刚才的茶香与短暂的松弛只是一场幻梦。
周勉的突然退场，绝非终点，而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不可预测的新阶段的开始。
而她与程默之间，在那短暂卸下盔甲的交谈后，某种联结似乎变得更加紧密和复杂。他们不仅是战友，似乎也在彼此身上，看到了一丝超越战友情谊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影子。
只是，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猛烈的风浪，容不得半分儿女情长的迟疑。
车子发动，载着她驶回那个属于斗争和使命的现实世界。
锦江夜宴，如同一曲短暂的间奏，旋律已终，而主歌，正待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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