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秋,褪去了盛夏的酷烈,染上了几分沉甸甸的、如同陈年琥珀般的温润色泽。天空是洗练过的、澄澈的钴蓝,几缕纤薄的云絮如同被随意扯散的棉絮,慵懒地悬浮着。阳光不再灼人,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慷慨地泼洒在女子讲武堂宽阔的青石校场上,将整齐列队的玄甲身影、铮亮的兵器锋刃,以及远处连绵起伏的黛色西山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
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润气息、汗水的咸腥、皮革的硝味,以及一种蓬勃坚韧、属于新生代的力量感。呼喝声、兵刃破空声、整齐划一的步伐踏地声,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女学子们清越的诵读声,交织成这片属于巾帼铁血的独特乐章。
校场边缘,一片由巨大条石砌成、爬满了虬劲古藤的宽阔观礼台。藤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黄、橙、赭红,在秋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观礼台中央,一架特制的、铺着厚实雪白羊羔皮褥子的宽大木轮椅,静静地停驻在那里。
轮椅上,楚明昭裹着一件极其宽大、由最上等靛青色云锦缝制的长袍,袍袖宽大如水袖,越发衬得她身形单薄得如同一片深秋的枯叶。她的头发已尽数化作银白,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被一支式样极其古朴、通体由温润墨玉雕琢而成的凤头簪松松挽起。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半阖着,眼尾布满了岁月刻下的、如同蛛网般细密而深刻的纹路。那张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被时光反复漂洗的旧帛,却奇异地褪去了曾经的锋利与冰寒,沉淀出一种阅尽千帆后的沉静与疲惫。唯有偶尔抬眸时,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极淡的锐芒,如同深潭下的寒星,提醒着这具残躯内曾经燃烧过怎样焚尽八荒的灵魂。
她的左手,无力地搭在轮椅冰冷的扶手上,指节枯瘦清晰,皮肤薄得几乎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而那只包裹着特制软革、早已不复当年灵活的右手,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滞涩,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一方折叠整齐、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的靛青色旧布帕。帕子很旧了,浆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
轮椅后方,伫立着萧凛。
他亦已不复当年山岳般雄浑的挺拔。岁月同样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背脊依旧挺直如标枪,却带上了些许属于老人的僵硬弧度。灰白色的鬓角如同染了霜雪的松针,与他依旧浓密的墨发形成奇异的交织。那张轮廓深邃、曾令山河失色的脸,如今也被时光的刻刀雕琢得棱角更加冷硬分明,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劈斧凿,从鼻翼两侧延伸至紧抿的薄唇。青铜面具早已摘下,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虚妄,直视人心最深处,只是瞳孔边缘染上了些许风沙打磨后的浑浊与沉淀的疲惫。他穿着同样半旧的靛青色粗布长衫,外罩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褐色棉布坎肩,如同最寻常不过的老卒,而非曾执掌乾坤、令山河变色的存在。
此刻,他那双沾满岁月老茧、骨节却依旧粗大分明的大手,正稳稳地搭在轮椅宽厚的靠背上。动作沉稳而轻柔,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自然与熟稔,仿佛这轮椅已成为他身体延伸的一部分。阳光落在他手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和凸起的青筋上,如同镌刻着无声的烽烟。
校场上,一队约莫五十人的玄凰卫新兵,正在苏妙(如今已是讲武堂总教习,鬓角亦染风霜)的带领下,进行着最基础的枪阵合击训练。这些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形尚显单薄,脸上带着初入行伍的稚嫩与紧张,眼神却异常明亮专注。她们身着统一的靛青色束身皮甲,手中丈二长枪闪烁着幽冷的寒芒。
“刺——!”
苏妙中气十足、却已带上些许沙哑的喝令声炸响!
“杀——!”
少女们清越而整齐的娇叱声随之响起!五十杆长枪如同骤然惊醒的毒龙,带着破风的尖啸,猛地向前刺出!动作虽略显生涩,力道也参差不齐,但那整齐划一的锐气与眼神中燃烧的火焰,却如同初升的朝阳,充满了不容小觑的力量!
“收——!”
“杀——!”
枪阵如林,刺收之间,寒光流转,带着初生牛犊的悍勇。
轮椅上的楚明昭,深陷的眼窝缓缓抬起,目光穿透观礼台与校场之间稀薄的空气,落在那群挥汗如雨、眼神倔强的少女身上。她的眼神极其专注,如同最苛刻的匠人审视着即将出炉的利刃。搁在膝头的那只包裹软革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仿佛在虚空中模拟着长枪刺出的轨迹。那只完好的左手,则极其缓慢地抬起,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纠正某个新兵手腕角度的冲动,最终却又无力地落回扶手。
萧凛深不见底的眼眸同样落在校场之上。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稚嫩却坚韧的面庞,扫过她们手中挥舞的长枪,再缓缓移向观礼台侧后方,那片新开辟的器械场——那里,数十名同样年轻的女学子,正在几名教习的指导下,围着几架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新式火铳”忙碌着。装填火药、压实铅弹、校准望山……动作虽慢,却一丝不苟,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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