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折柳亭”。
亭子的建造,并非萧凛下令。那日商队离开后,巴图尔和几个曾在边军待过、粗通木工的老卒,看着城主每日拖着伤躯,沉默地登上那段新筑的土墙,面朝东方无尽沙海一站便是几个时辰的背影,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与崇敬便再也按捺不住。
“城主心里苦!”巴图尔蹲在墙角,用粗糙的大手搓着一根胡杨木棍,声音闷闷的,“建个亭子吧!好歹……好歹能遮遮日头风沙!”
流民们沉默地响应了。有力气的汉子扛来木头,妇人们采集坚韧的芦苇编织顶棚,连孩童们都帮着搬运捆扎用的草绳。没有图纸,没有监工,全凭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和对那道沉默身影的敬畏。短短几日,这座简陋到近乎寒酸的小亭便悄然立在了土墙之上,成了萧楚城这座沙海孤城中,一道突兀却又无比和谐的风景。
此刻,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化的金球,沉沉地坠向西边沙海的地平线。万丈霞光泼洒下来,将整片天地染成一片辉煌而悲壮的赤金色。土墙、沙丘、稀疏的胡杨林,乃至营地简陋的窝棚,都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纱。
折柳亭内,萧凛高大的身影背对着营地,面朝东方。他依旧戴着那张冰冷光滑的青铜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身上那件半旧的靛青色粗布长衫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勾勒出宽厚而略显孤寂的肩背轮廓。他沾着沙尘、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握着一支同样简陋、显然是用新竹削制的粗糙短笛。
笛身青翠,尚未完全干透,带着新鲜的竹香和打磨后的毛刺感。
他薄唇轻抿,抵在粗糙的笛孔上。气息自丹田而起,穿过受伤的肋下,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却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气流灌入竹笛,化作一缕缕清越、孤寂、带着无尽悠远与思念的笛音——
正是那曲《折柳》!
笛声并不高亢,甚至有些断续,在空旷的沙海和呼啸的风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但那旋律中蕴含的、穿越了生死轮回也无法磨灭的孤寂与刻骨思念,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缠绕在每一个听到它的人心头。
土墙下方,营地的空地上,早已无声地聚集了许多人。
流民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妇人们抱着懵懂的孩子,汉子们拄着简陋的工具,孩童们也停止了嬉闹。他们仰着头,目光敬畏地望向土墙之上、折柳亭中那道背对着他们、面朝东方吹奏的孤寂身影。晚霞的金光勾勒出他挺直如标枪的轮廓,青铜面具在霞光中反射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笛声随风飘荡,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力量,让这些饱经风霜、挣扎求生的灵魂,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悲怆与奇异宁静的情绪。
巴图尔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低声对旁边的老木匠嘟囔:“娘的……这调子……听着心里头又酸又涨的……”
老木匠浑浊的老眼望着亭中身影,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哽咽。
营地边缘,负责了望警戒的汉子,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折柳亭的方向,紧握武器的手微微放松,侧耳倾听着那随风飘来的、断断续续的孤寂笛音。
笛声在晚风中呜咽盘旋,如同离群的孤雁在苍茫天地间发出的悲鸣。萧凛挺直如松的背脊在霞光中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青铜面具冰冷地覆盖着他的面容,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面具的孔洞,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东方那片被晚霞染成血色的、浩瀚无垠的沙海深处。
那里,是神都的方向。是西山的方向。是那座风雪中沉默的百丈玄冰无字碑所在的方向。
笛音吹到某个婉转低回处,气息牵扯着肋下未愈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握着竹笛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笛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如同琴弦将崩时最后的哀鸣。
就在这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而悠扬的驼铃声,伴随着马蹄踏在沙地上的闷响,由远及近,从东南方向传来,打破了笛声营造的孤寂氛围。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出现在营地视野中。数十头高大的骆驼披着防沙罩衣,背负着沉重的货物,在夕阳的金辉下缓缓行来。商队护卫骑着健马,簇拥着几辆带有车厢的篷车。看旗号,并非前次来过的谢家商队,而是一支来自中原另一大商号“隆昌记”的驼队。
商队在距离营地不远处的沙丘背风处停下休整。显然是被营地土墙上那座突兀的亭子和亭中那道在万丈霞光下吹奏孤笛的身影所吸引。商队的管事和护卫们纷纷走出篷车,手搭凉棚,惊疑不定地望向折柳亭。
“头儿,您瞧!那是什么景儿?”一个年轻护卫指着亭子,满脸新奇,“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有人建亭子吹笛子?”
隆昌记的管事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土墙上的亭子和亭中那个戴着诡异青铜面具的身影,眼中闪烁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探究:“怪事……听闻此地是流民新聚的‘萧楚城’,领头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狠人……这架势,倒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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