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春意,终究没能敌过倒卷的寒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镇国女将军府新落成的玄铁凰首飞檐,沉甸甸的,将连日阴雨后好不容易透出的一丝晴光彻底掐灭。府邸深处,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药味,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一根新漆的梁柱,渗透进每一寸尚未散尽木料清香的空气,与沉水香徒劳的抵抗交织,沉得让人心头发慌。
暖阁内,炭火盆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楚明昭那张近乎透明的蜡黄脸庞。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巨大沙盘上,那一片被特意标注成刺目猩红的区域——黑石隘口以西,野狐峪。沙盘由特制胶泥塑形,山川起伏,沟壑纵横,关隘城池皆以微缩木牌标识,其上插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代表大胤镇北军的靛青色龙旗,代表西戎残余势力的狰狞狼头旗,以及代表新设烽燧哨卡的女将军府银剑小旗。
蚀骨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骨髓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即使裹着厚重的玄色貂裘,倚靠在堆叠的锦被软枕之中,依旧无法驱散。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锐痛,每一次试图凝神思考,眼前便阵阵发黑。左肩胛下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在湿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烙印,时刻提醒着她鹰愁涧的身份暴露与这副残躯的油尽灯枯。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暖阁的死寂。楚明昭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后背,单薄的肩胛骨在厚重的貂裘下剧烈起伏。她死死用手帕捂住嘴,深陷的眼窝因痛苦紧紧闭起,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浸湿了鬓边散乱的乌发。待那阵要将魂魄都咳出来的痉挛稍平,素白的丝帕中央,已赫然洇开一团刺目的暗红淤血,浓重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散开来。
“殿下!” 林红缨冰冷的身影如同最稳固的磐石,瞬间移至榻前。她一手稳稳托住楚明昭摇摇欲坠的上身,另一手已将温热的药盏递至唇边。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涩,几乎能灼穿喉咙。
楚明昭喘息着,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推开了药盏。深陷的眼窝抬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目光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虚弱的表象,死死钉在沙盘上野狐峪那几面狰狞的狼头小旗上。
“八百里…加急…野狐峪…” 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器,“西戎…赤炎部…残骑…三千…绕过…黑石隘口…侧翼…烽燧…突袭…野狐峪…粮仓…”
“守将…王贲…族侄…王猛…率…五百…步卒…据守…谷口…伤亡…近半…烽燧…传讯…最后…一句…粮仓…危…”
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军情简报,不带丝毫感情地补充:“赤炎部秃发乌孤麾下,皆轻骑,擅奔袭,劫掠如火。野狐峪粮仓,存新麦三万石,腌肉五千斤,乃供应黑石隘口、鹰愁涧一线半月之需。若失,北境七关,军心必乱。距此最近的鹰扬营铁骑,驰援需一日夜。黑石隘口守军,受西戎主力牵制,无法分兵。”
楚明昭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右手,死死攥着染血的手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野狐峪…又是野狐峪!三年前,韩肃以三百步卒断后,血染峡谷,尸骨无存…如今,他的族侄王猛,带着五百残兵,再次被推到了同样的绝地!而粮仓…那是前线将士的命脉!一旦有失,西戎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焚毁粮秣,动摇整个北境防线!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冰冷焦虑与深入骨髓无力的情绪,如同毒藤般死死缠绕住她残存的心神。这副残躯…连握笔都艰难…又如何能跨马提枪,亲赴千里之外的烽烟?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袍泽血染沙场,看着粮仓化为灰烬?看着韩肃那样的悲剧…重演?!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指环。“山河同归,死生同契”的微凸篆文清晰地硌着指腹,带来一丝微弱却固执的牵绊。肃州沙暴中的血染骨笛…《折柳曲》的呜咽…石老狗密报上力透纸背的“当归”二字…如同遥远的风铃,在意识深处模糊回响,却在此刻激不起半分波澜。身体油尽灯枯,灵魂亦被这千钧重担压得不堪重负。
“传…韩青…” 楚明昭嘶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林红缨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却未多问,身形微动,已如鬼魅般消失于暖阁门口。
片刻之后,一个略显单薄、穿着崭新靛青色讲武堂文事学员服的身影,有些局促地跟在林红缨身后,踏入这弥漫着浓烈药味与肃杀气息的暖阁。
韩青。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几分文弱之气。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眼神中混杂着紧张、不安,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抵触。自从被“塞”进这女子讲武堂,进入辎重核算房当了个小小的见习文书,他便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沉默寡言,将自己缩在角落的算盘与账册之后,竭力避开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甚至隐含不屑的女兵目光。此刻被骤然传唤至这象征着女将军府最高权柄的暖阁,面对那道即使病弱也散发着无形威压的玄色身影,他下意识地垂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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