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鳞次栉比的屋脊,将整座皇城浸染成一片肃杀的水墨。兵部衙署那对威严的石狻猊覆着厚厚的积雪,朱漆大门洞开,穿堂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灌入,吹得廊下悬挂的“兵”字灯笼剧烈摇晃,光影幢幢,更添几分深冬的萧瑟与权力的森冷。
正堂内,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心位置,山川河流、关隘城池以微缩形态呈现其上,几面代表不同势力的旗帜斜插其间,无声诉说着边疆的暗流涌动。墙角巨大的铜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也压不住空气里弥漫的陈年卷宗霉味、劣质墨汁的涩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变革”的紧绷与审视。
楚明昭靠坐在下首一张紫檀木圈椅中。一身半旧的玄色侯爵常服,宽大的下摆遮住了右腿特制的玄色护膝——北邙山风雪中长跪留下的关节旧伤,在阴寒天气里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蚀心虫毒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深处疯狂噬咬,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滞涩剧痛。后背本源的空洞更像一个贪婪的漩涡,日夜不息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力,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虚弱眩晕。脸色在堂内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眸,如同灰烬中未熄的寒星,沉静而锐利,穿透氤氲的茶汽与缭绕的熏香烟气,落在主位之上。
新任兵部尚书陈延年端坐于主位。他约莫五十许,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身绯色绣云雁补子官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不同于前任兵部尚书的圆滑持重,陈延年眉宇间凝着一股久经沙场磨砺出的锐气与属于实干派的沉凝,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如同藏鞘的利剑。他并未寒暄客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盘边缘冰冷的木棱,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几位兵部司官,最终定格在楚明昭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昭武侯,”陈延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炭火的噼啪和风雪的呜咽,“陛下圣心独运,命本官执掌兵部,整饬武备,以应北疆、南境之变局。临危受命,不敢懈怠。今日请侯爷前来,一为咨议军务,二为……”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女将承袭制’初行,讲武堂巾帼初露锋芒,然军中守旧之声未绝。此制乃侯爷一力促成,关乎国朝选才大计,敢问侯爷,当如何破此僵局,令巾帼之力,真正融入大胤军魂?”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堂内紧绷的空气中。几位兵部司官交换着眼神,或凝重,或疑虑,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空气仿佛凝固。
楚明昭缓缓抬起眼帘。蚀心虫毒因这直指核心的问题而微微躁动,心口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微微一晃。她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炭火余烬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左手在宽袖的遮掩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中那支刻着“昭”字的冰冷箭矢,箭镞上深刻的字迹传递着微弱的暖意与支撑。
“陈尚书明鉴。”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生锈的铁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撕裂空气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冷静。“巾帼之力,非为标新立异,乃为国储才,补军中之缺。战场之上,斥候需鹰隼之目,医官需回春妙手,弩阵需磐石之稳,后勤需缜密之思。此非唯蛮力可决,女子之敏锐、坚韧、细致,恰可补男儿之短。”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北境鹰嘴崖的险峻模型,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前世那片风雪交加、埋葬了无数英魂的绝地。
“至于破局,”楚明昭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空言无益,唯以实绩破之。讲武堂首批三百巾帼,开硬弓者不足三成,此乃先天之限,无可厚非。然其骑射之准、军阵之变、斥候潜行之巧、伤兵救护之速,经数月严训,已远超同等男兵!兵部历年武选档案,尚书一查便知。若仍有人视其为‘花拳绣腿’,不妨于西郊大营设擂,巾帼与男兵同台较技,以弓马、军阵、斥候、医护四科定胜负!胜者,入各军要害之职!败者,黜落讲武堂!昭武侯府上下,愿为巾帼担保!此乃……破釜沉舟之策!”
“设擂较技?!”一位面容古板、身着青袍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女子与男子同台角力?这……这成何体统!若败了,岂非……”
“若败了,便是昭武侯识人不明,自取其辱!本侯自当向陛下请罪,削爵去职,永不涉军务!”楚明昭猛地截断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与冰冷的力量!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因右腿旧伤和蚀心虫毒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暴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松!“然,若胜了……”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刃,缓缓扫过堂上每一张或惊愕、或凝重、或阴沉的脸,“请陈尚书,请兵部诸公,请这满朝衮衮诸公——自此之后,莫再以‘牝鸡司晨’之谬论,阻我大胤巾帼报国之路!莫再以‘祖制’为枷,锁我大胤军魂进取之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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