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的决议,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冷水,瞬间在朝堂上下炸开。镇北王萧烬挂帅西北,持尚方宝剑,总揽军政大权,这既是皇帝在危局之下的唯一选择,也无疑在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投下了一块巨石。
夜色已深,镇北王府的书房却亮如白昼。不再是之前议事时的沉凝,此刻这里充斥着一股金铁交鸣般的锐利气息。巨大的西北疆域沙盘被抬至书房中央,山川河流,关隘城池,在其上纤毫毕现。萧烬褪去了常服,换上一身玄色轻甲,虽未着全副戎装,但那久经沙场的煞气已无法抑制地弥漫开来。
他手持一根细长的马鞭,点在沙盘上标示着“落霞关”的位置,声音冷硬如铁:“威北侯旧部盘踞的黑水河谷,距落霞关不过百里。他们选择此时发难,绝非临时起意。粮草从何而来?军械为何如此精良?与月氏部的勾结到了何种程度?这些,军报语焉不详。”
身旁,几位即将随他出征的心腹将领,包括玄甲卫统领追影,皆屏息凝神。追影沉声道:“王爷,末将怀疑,朝中有人与他们暗通款曲。否则,如此规模的集结调动,边境哨所不可能此前毫无察觉。”
“查!”萧烬的马鞭猛地在沙盘边缘一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到了西北,第一件事,不是急着与叛军决战,而是给本王把军中的钉子,一颗颗拔出来!尚方宝剑在手,本王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目光如鹰隼,扫过麾下诸将:“传令下去,先锋轻骑由赵锐率领,卯时出发,昼夜兼程,抵达落霞关后,不必入关,于关外三十里处择险要地势扎营,监控叛军动向,同时切断任何可能通往关内的可疑通道。”
“末将领命!”一名面容精悍的将领抱拳应诺。
“中军由本王亲率,携步卒及辎重,三日后出发。追影,你带一队精锐,扮作商队,先行潜入黑水河谷一带,查探叛军虚实,尤其是……留意是否有非西域制式的军械,以及,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中原人出入。”
“是!”
一条条命令清晰明确,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从这间书房发出,即将化作决定西北命运的洪流。将领们领命而去,各自准备,书房内暂时只剩下萧烬与一直静立一旁的陆清然。
她看着沙盘上那片被标注为叛军活动区域的山河,轻声道:“威北侯旧部……我记得卷宗记载,当年威北侯谋逆,部分证据涉及他与西域的私下贸易,其中似乎就有……金石矿产。”
萧烬目光一凝,转向她:“你的意思是?”
“柳弘府中发现的异域香料,与西域有关。‘蛛网’可能也与西域有牵连。如今,威北侯余孽同样勾结西域起事。”陆清然的思路异常清晰,仿佛在错综复杂的线团中,精准地拈起了几根颜色相同的丝线,“这之间,是否存在着我们尚未发现的关联?那个‘主人’,他的触手,是否早已伸向了边疆军镇?”
萧烬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以,本王此去,不仅要平叛,更要查清这背后的勾连。京城有顾临风助你,但暗处之敌,诡谲难测。本王将‘暗焰’留给你。”
“暗焰?”陆清然微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支不在明面上的力量,直属本王,擅长潜行、护卫与暗查。本王离京期间,他们会暗中保护你和法证司。若有急事,你可凭此令牌调动他们。”萧烬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触手温凉、上面凋刻着火焰暗纹的令牌,放入陆清然手中,“记住,你的安危,同样是本王使命的一部分。”
令牌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沉甸甸的。陆清然握紧令牌,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与托付。他不仅将后背交给了她所代表的京城稳定,更将她的性命,置于了他最核心的力量守护之下。
“我明白。”她郑重颔首,“你在外,一切小心。法证司,我会守住。”
萧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她鬓边一丝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动作快得几乎让陆清然以为是错觉。
“等本王回来。”
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外,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院中,战马嘶鸣,甲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王府上下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与肃杀。
翌日清晨,卯时正刻。
京城北门,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先锋轻骑五千,已列队完毕,肃杀之气冲散了黎明的薄雾。萧烬并未在此处,他将在三日后,于城外十里亭,正式祭旗出征。
然而,在王府侧门,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已准备停当。萧烬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正要悄然出发,前往先锋军即将途经的一处秘密地点汇合。
陆清然站在门内的阴影处,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晨曦微光勾勒出他挺拔坚韧的轮廓。
他似乎心有所感,勒住马缰,回头望来。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渐起的喧嚣,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静静交汇。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儿女情长的牵绊,只有彼此眼中清晰的信任与沉甸甸的承诺。
他朝她微微颔首。
她亦轻轻点头。
随即,萧烬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带着数名亲卫,冲破晨霭,消失在长街尽头。
陆清然站在原地,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耳边,才缓缓抬起手,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暗焰”令牌。
皇帝的任命,是明面上的使命,平定边患,肃清余孽。而唯有她知,他此行,更肩负着揭开一个庞大阴谋冰山一角的暗线使命。
京城的棋局,因他的离开,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但潜藏的杀机却愈发浓烈。而西北的战场,则即将因为他的到来,掀起更加狂暴的血雨腥风。
他的使命,始于皇命,却远不止于皇命。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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