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愤怒的风暴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在这寂静之下，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
萧烬不再站立，他坐回了那张象征着权力与谋划的太师椅上，背嵴挺得笔直，如同即将出征的将军。那几张承载着滔天罪证的账册副本，被他小心翼翼地平铺在书案最中央，仿佛那里不是纸张，而是一片滚烫的、即将引爆的战区。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失控的赤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金属般的冷硬。眼神深邃如古井，所有的情绪——悲痛、愤怒、仇恨——都被强行压制、沉淀，淬炼成最纯粹、最冰冷的杀意。
陆清然和顾临风分立两侧，如同他的左右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的凝重与肃杀。
“顾临风。”萧烬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臣在。”
“取纸笔来。将我们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所有线索，全部罗列出来。”
“是！”
顾临风立刻取来一张巨大的宣纸，研墨铺平。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神色肃穆，如同在书写一份决定王朝命运的檄文。
萧烬的目光如同指挥棒，落在哪里，顾临风的笔尖便跟到哪里。
“首先，核心物证——芸娘手抄账册副本。”萧烬的声音冰冷而清晰，“记录时间：天昱十一年末至天昱十二年五月。内容：柳弘（时任侍郎）与三皇子萧景澜之间，涉及巨额金银、私养兵力、构陷太子党羽的铁证。包含具体时间、地点、金额、经手人，以及关键票据、印鉴摹本。”
顾临风奋笔疾书，墨迹淋漓。
“其二，关联物证及线索。”萧烬继续，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
“一、冷宫枯井，芸娘骸骨。死亡时间推断为天昱十二年五月下旬，与他杀特征（肋骨锐器砍痕、窒息征象）吻合。证明芸娘系非正常死亡，死于账册所记录阴谋进行的关键时期。”
“二、芸娘右手食指指骨陈旧性划痕及伸肌附着点异常。推断其生前长期、精擅使用刮刀等工具，具备高超的临摹复制能力。此为制作账册副本的行为能力佐证。”
“三、枯井铜盒内芸娘遗书。明确指出她掌握了柳弘与叛王勾结的‘账目’，并预感杀身之祸，暗示证据藏于凤仪宫。直接指向柳弘为灭口元凶。”
“四、凤仪宫凤榻暗格。内部空置，但有近期被开启的新鲜痕迹（石粉、刮痕）及残留深蓝色织物纤维。证明真账册曾被藏于此，后被取走，且近期有第三方介入。”
“五、看守凤仪宫老太监董某证言。指认先皇后薨逝后不久，国舅夫人（彼时柳侍郎夫人）曾以‘悼念’之名进入凤仪宫，具备取走真账册的重大嫌疑和时间条件。”
“六、前掌印司旧宫人苏嬷嬷证言。证实芸娘失踪前，确曾发现柳弘与三皇子往来之‘账目’，并欲密报先皇后。提供关键背景信息。”
一条条，一款款，被顾临风清晰地罗列在宣纸之上。从核心物证到关联线索，从死者伤痕到生者证言，从十五年前的阴谋到近期诡异的动向……
原本看似孤立、零散的碎片，此刻被这账册副本如同磁石一般，牢牢地吸附、串联起来！
陆清然静静地听着，看着那逐渐被墨迹填满的宣纸，心中亦是一片凛然。这就是证据链的力量！当所有的线索指向同一个方向，当所有的疑点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那么，真相便如同水落石出，再也无法掩盖！
萧烬的目光缓缓扫过宣纸上那一条条罪状，最终，定格在“柳弘”这个名字上。
“现在，”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名字之上，声音如同结了冰，“你们告诉本王，这一条条，一件件，串联起来，说明了什么？”
顾临风掷地有声：“说明柳弘当年，确与叛王萧景澜勾结，输送利益，蓄养私兵，构陷储君，动摇国本！为掩盖罪行，不惜杀害发现其罪证的掌印女官芸娘，并指使其妻潜入凤仪宫，盗走销毁关键物证！其行径，叛君、祸国、残害忠良、杀人灭口，罪证确凿，铁证如山！”
“铁证如山……”萧烬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好一个铁证如山！”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似乎要穿透这书房的屋顶，直射向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皇城深处！
“母后，您看到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悲怆与坚定，“您当年的忧惧，并非空穴来风！您身边的忠仆，没有白白牺牲！杀害她的元凶，构陷皇兄的奸佞，儿臣……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罪证！”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汹涌的情感再次压回心底，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决断。
“这份证据链，环环相扣，无懈可击。”萧烬看向陆清然和顾临风，眼神锐利，“芸娘的遗书和骸骨，证明了罪案的发生和她掌握的隐秘。老太监和苏嬷嬷的证言，指向了柳弘夫妇的嫌疑和行为。凤仪宫空置的暗格和近期痕迹，证明了真账册的存在与流动。而最终，芸娘凭借其卓越能力留下的这份副本……”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书案上那几张泛黄的纸张，如同抚过绝世锋刃。
“……则是钉死柳弘叛君之罪的，最后一颗，也是最致命的一颗钉子！”
书房内，烛火跳动，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如同三个即将挥下审判之剑的神只。
物证、书证、人证、鉴定结论……所有构成“铁案”的要素，已然齐备。
十五年的迷雾被彻底驱散，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国舅柳弘，这座盘踞朝堂十五年、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其水下那丑陋、庞大而罪恶的根基，已被这“铁证如山”的四个字，彻底凿穿！
接下来，便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冰山，连同其依附的所有魑魅魍魉，一同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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