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把那枚白玉棋子摩挲得愈发温润时,青梧嫁入东宫已过三月。
翰林院的编修生涯琐碎而枯燥,同僚们忙着攀附权贵,他却一头扎进卷宗里,从早到晚埋首案牍,连同僚递来的酒都推了去。有人笑他傻,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偏要啃这些陈年旧案,他只淡淡一笑,翻过一页卷宗,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隽的字迹。
他在查案。
从江南盐运亏空案到北疆军饷舞弊案,从地方官勾结豪强到京官虚报功绩,桩桩件件,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连都察院都避之不及。可顾长安偏要碰,带着几个同样寒门出身的小吏,抱着卷宗在库房里熬了一个又一个通宵,眼睛熬得通红,却像淬了火的刀,愈发锐利。
“顾兄,这案子牵涉到礼部尚书,咱们动不了的。”小吏劝他,声音里带着怯意。
顾长安笔尖没停,在卷宗上圈出关键处:“越是牵涉广,越要查。你看这里,军饷流向东宫采办处,而东宫采办,归太子詹事府管。”他抬眼时,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光,“总要有人把账目理清楚,不是吗?”
没人知道,他查的每一个案子,都隐隐牵着东宫的脉络。青梧在东宫过得如何?那些繁杂的采办流程里,有没有人苛待她?那些与东宫牵扯的官员,会不会借故刁难她?他查不清这些,只能从这些冰冷的卷宗里,一点点拼凑出东宫的运转轨迹,像在黑夜里摸路,哪怕只能摸到一点边,也觉得离她近了些。
半年后,顾长安因彻查盐运案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御史台监察御史。虽仍是小官,却有了弹劾百官的权力,能名正言顺地监察东宫相关的官员。
他第一次穿上御史官服时,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袍,指尖触到冰凉的补子,忽然想起很久前,青梧说他“穿青布衫最好看”。如今换了官服,不知她还认不认得。
有了监察权,他查得更勤了。东宫的采办账目、侍卫换防、甚至是宫人的月钱,他都借着巡查的名义细细核查,一旦发现贪腐或苛待的痕迹,便毫不留情地弹劾。起初太子不以为意,只当是个较真的小御史,直到连着几个亲信被罢官,才惊觉这个顾长安不好惹,对东宫的管理也收敛了些。
青梧在东宫偶尔听到太监们议论:“最近那位顾御史可真厉害,连太子跟前的人都敢动……”她正抚着那方绣满阵图的锦缎,闻言指尖一顿,抬头望向宫墙的方向,那里是皇城,是顾长安所在的方向。
她没问,也没派人打听。只是那日后,她在东宫的小书房里,也摆上了笔墨,开始临摹兵法,一笔一划,像在临摹记忆里的某个身影。
顾长安的官阶升得不算快,却一步一个脚印,从监察御史到御史中丞,用了三年。这三年里,他弹劾了大小官员上百人,其中近半与东宫有关,硬生生为东宫肃清了不少盘剥克扣的蛀虫。
有人骂他疯魔,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专挑东宫的刺。他从不辩解,只是把每一份弹劾奏章写得铁证如山,让谁也挑不出错处。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提笔弹劾,都像是在为她扫去身前的障碍。他离权力中心越近,离能护住她的位置越近,夜里翻看卷宗时,才能少些辗转反侧。
这年深秋,青梧随太子出席皇家秋猎。围场边缘,她正看着远处的猎犬追逐猎物,忽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呼“顾中丞来了”。她回头,看见顾长安穿着三品官服,正与几位御史说话,身姿挺拔,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锐利,却在与她目光相撞时,像被烫到般移开了眼。
他瘦了些,也高了些,可那低头时专注的模样,还和当年在书院里一样。青梧垂下眼,抚了抚袖口,那里绣着一只小小的雁,是她后来补绣的。
当晚,顾长安在猎场营帐里整理奏章,忽然收到一张纸条,是东宫的小太监偷偷塞给他的,上面只有一行字:“八阵图第三变,你当年错了。”
顾长安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颤,看了一夜。
第二天,他在奏章里加了一条:“东宫护卫冗余,建议裁汰老弱,补充精锐。”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显眼的、能为她身边清减人手的方式。
红墙相隔,一个在东宫的规矩里步步为营,一个在朝堂的风雨里步步攀升。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朝着靠近彼此的方向走,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哪怕只能在案牍和针线里,藏一点不易察觉的牵挂。
顾长安升官的那天,没摆酒,只是买了两本新的《孙子兵法》,一本留在案头,一本托小太监送进东宫,扉页上写着:“旧阵已破,新局当立。”
青梧收到书时,正在临摹他当年的批注,笔尖落在“兵者,诡道也”几个字上。她看着扉页上的字,忽然笑了,提笔在旁边添了一句:“然,心者,恒道也。”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宫墙,一边落在顾长安的案头,一边落在青梧的砚台边,像在替他们,轻轻碰了碰彼此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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