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的初夏,仿佛一口被架在文火上慢炖的巨大蒸锅。
天空是整块浑浊的灰白色云层,严密地覆盖着大地,滤去了阳光的锐利,却将无穷无尽的热力与湿气一同闷在这片山川之间。空气凝滞得如同黏稠的米汤,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温热而湿润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这空气中,饱含着嘉陵江流域特有的、复杂而浓烈的气息——江岸淤泥经曝晒后散发的土腥气,草木在湿热中疯狂生长又腐烂所释放的、带着甜腻与衰败意味的腐殖质味道,以及不知名野花野草混合在一起的、辛辣又清新的生机。所有这些,共同构成了巴蜀腹地初夏那令人窒息的、却又充满了野蛮生命力的独特氛围。
山峦层叠,放眼望去尽是泼墨般的浓绿。樟、楠、杉、松,以及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灌木和蕨类,贪婪地攫取着光热与水分,将每一座山岭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本是天地间最盎然的生机,但对于一支长途跋涉的军队而言,这无边无际、沉默而固执的绿色,却意味着崎岖难行、仿佛永无尽头的山路,意味着蛰伏在落叶下、石缝间、枝条上,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的毒虫与长蛇,更意味着,那层层叠叠的叶片后面,可能潜藏着的任何一道窥探的视线,或者一支淬毒的弩箭。
罗琨伦骑在一匹神骏的河曲马上,这匹来自西北的良驹似乎也极不适应此地的闷热,不时烦躁地打着响鼻,甩动着沾满汗珠的鬃毛。马上的将军,黝黑的面庞如同刀劈斧凿,此刻沁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的沟壑流淌下来,在下颌处汇聚成滴,再砸落在覆满尘土的征衣前襟。他那一双浓眉紧紧锁在一起,眉宇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这使得他本就粗犷豪迈的相貌,更添了几分不耐烦的戾气与压抑的暴躁。
他刚刚在泸州,以一种近乎刮地三尺的酷烈手段,圆满完成了枢密院下达的、极其苛刻的物资筹措任务。他将那座新归附不久的城池的潜力——或者说民力、财力——榨取到了极致,方才勉强凑齐了装备,囤积了粮秣,将这支原本捕奴的汉中军,重新武装成一支拥有万人规模、甲胄相对齐整、粮草尚算充足的劲旅。随后,他便马不停蹄,甚至来不及让部队得到充分休整,就开始了这场穿越巴蜀腹地、向东北方向挺进的艰苦行军。
自合川从张开地将军的第一军那里领取了最后一批,也是数量颇为可观的补给后,他的部队便一头扎进了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群山与湿热之中。沿着泥泞不堪、车辙深陷的官道,以及更为险峻难行、时常需要刀斧手在前开路才能通行的山间小径,足足走了半个月。
半个月来,风雨倒是不多,但这无孔不入的湿热,以及崎岖的道路,足以消磨掉最精锐士卒的锐气。人困马乏,士气在闷热和疲惫中一点点低落,直到此刻,才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广安州地界。
“报——!”
一声拉长了调子的急报,如同利刃划破了凝滞的空气。一骑斥候,浑身汗湿,衣甲紧贴在身上,如同刚从嘉陵江里捞出来一般,从队伍前侧的山道拐角处飞奔而来,马蹄踏起混着腐叶的泥点。斥候径直冲到罗琨伦马前数步,猛地勒住战马,那马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斥候顾不上抹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喘息着,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变调,大声禀报:
“将军!前方哨探已查明广安城动向!巴军守将狂妄,似不知我军已神速抵达,竟于昨日倾巢而出,约有三千兵马,打着主力旗号,一路向北,追击向邓县方向溃退的民团去了!此刻广安城内,必然空虚!”
“什么?”罗琨伦闻言,一双虎目瞬间圆睁,瞳孔因惊怒而收缩。他握着马鞭的右手猛地攥紧,牛皮包裹的鞭柄在他巨大的握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无血。积攒了半月的烦躁,行军的疲惫,以及对战局的担忧,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猛地扬起马鞭,“啪”地一声脆响,狠狠地抽在身旁一棵无辜的灌木上,打得枝叶乱飞,绿色的碎屑四散飘落。
“邓县那帮废物点心!”他怒声骂道,声音如同旱天惊雷,在闷热的山谷中炸响,震得周围垂首待命的亲兵和将领们耳膜嗡嗡作响,“几千巴军,就能追着他们两倍的人数打?像赶羊一样!他娘的,老子在泸州,顶着骂名,抠索了那么久,省吃俭用攒下的这点家当,粮饷器械,不是喂给这帮只知道抱头鼠窜的窝囊废的!活着都他娘的浪费粮食!死了更是浪费埋他们的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黝黑的脸上泛起了怒意蒸腾的红潮。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主将的暴怒而更加凝滞,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罗琨伦出身汉中军底层,行伍多年,是从尸山血海里一步步爬出来的,靠着敢打敢拼、悍不畏死和一股子混不吝的狠劲,才积功升至如今独领一军的位置。他性格火爆直接,最是瞧不起怯战无能、望风而逃之辈,邓县民团的不堪,简直是在挑战他忍耐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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