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韩王却并未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向前微倾身体,目光如实质般紧紧锁定孟轲,追问道,语气较之前更为急切:“若按先生所言,昊天上帝的旨意,是历史变迁、王朝更迭、家国兴亡的最终决定因素,是那只无形而全能的推手。那么,这天下一切的兴起、变革、治理、动乱,其终极缘由,岂不全都取决于那冥冥之中、幽深难测的天意主宰?吾等为人君者,面对纷繁复杂的政务,是否只需每日焚香祷告,静候天意垂示便可?若果真如此,史官之笔如何书写,他人如何制造‘天命所归’的舆论,吾等便只能被动地相信什么?这与那些乡野之间,听信巫祝妄言、不辨真伪吉凶的愚夫愚妇,在依赖外在神秘力量这一点上,又有何本质的区别?” 他的语气在追问中逐渐加重,带着越来越明显的质疑和批判色彩。这已不仅仅是在讨论经文本义,更是在挑战儒家天命观可能带来的、在现实政治中消极无为、神秘主义的倾向,以及其可能被利用来愚弄民心、固化权力的弊端。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群臣屏息凝神,目光在神色平静却目光锐利的韩王,和面色依旧努力保持镇定但眼神已透出凝重的孟轲之间,来回移动。殿外呼啸的风雪声,在这一刻似乎也识趣地低伏下去,不敢打扰这殿堂之内思想层面的激烈交锋。
孟轲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御座的压力,那不仅仅是君王身份的威压,更是一种基于现实逻辑的、凌厉的思想冲击。但他毕竟是鸣皋书院出身、享誉士林的知名学者,修养深厚,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谦和从容的笑容,只是话语依旧固守在经典的藩篱之内,试图用更古老的权威来化解当代君王的质疑,此刻听起来便不免显得有些迂阔:“殿下所虑深远,圣心独照,非臣等所能及。然《尚书·大禹谟》篇中亦曾有言:‘诚者,天之道也。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 此句精义在于,为人君者,当以清醒、明智的头脑,秉持至诚不贰之志,等待并清晰、准确地领受上帝所降之命,如此,上帝感知其诚其明,便会一再嘉奖,将更伟大的功业、更昌盛的国运,托付于您。” 他试图用这种“诚能感天”、“明能受命”的经典循环论证,来化解韩王对天命不可知、不可控的质疑,将主动权部分拉回到“人君”的“诚”与“明”之上。
韩王听罢,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年轻的面庞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未激起波澜,却沉入了深处。他靠回镶嵌着龙纹的硬木椅背,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更显深沉与逼人的力量:“让君王以清醒明智的头脑,以诚挚专一的意志,去等待并接受上帝的命令……孟先生,你引证的这句话,其本身用意,寡人觉得倒也无错。可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你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寡人最开始的疑惑——昊天上帝,或者说这至高无上的天意,它何以被认为是全知全能、至公至正的?它判断一个君王、一个邦国善恶、得失的最终依据,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见、摸不着、全凭各自解读的‘德行’或‘仁心’吗?若德行与仁心,当真是如此至关重要的评判标准,那寡人是否可以据此认为,一个邦国,若能通过有效的治理,创造出更丰沛的社会财富,能打造出更精良、足以御辱安邦的兵器甲仗,能培养选拔出更多干练务实、精通律法财税的官吏,最终使得境内百姓得以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使得国家军力强盛无匹、外敌不敢觊觎——这一切实实在在的功业,其本身,就是最大的‘德行’,就是最能体现‘上帝’荣光与意志的事业?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利’吗?而这关乎国家强盛、民生福祉的‘大利’,与先生先前所鄙夷的、大夫士庶人所追逐的‘私利’,难道是可以混为一谈的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如同连珠炮般,将古老的“义利之辩”推向了一个更贴近现实、更尖锐深刻,也更具实践性的层面。韩王巧妙地将“国之大利”——即国家的富强、军事的强大、官吏的效能、民生的改善——与儒家所推崇的“仁义德行”直接联系起来,甚至将其视为最高层次的德行体现,反过来质疑和挑战孟轲及其所代表的儒家主流观点中,往往将“利”简单等同于“私利”、“贪欲”并进行道德批判的片面性与局限性。
孟轲一时语塞,他那原本流畅如泉涌的辩才,仿佛遇到了坚硬的礁石。他擅长在汗牛充栋的经典文本中游刃有余,凭借训诂与义理与人周旋,却似乎难以应对这种基于现实政治运行逻辑、关乎国家生存竞争的犀利诘问。他张了张嘴,面色微微泛红,正待引述《春秋》或其他经典来试图挽回,殿下文官班列之中,一个较为靠后的位置,却有一人忽然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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