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沉默良久，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新郑今冬的第一场雪。那些洁白的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覆盖了先前枯叶留下的痕迹。整个新郑城渐渐披上了一层银装，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和纷争都掩盖在这纯洁的白色之下。
“拟诏。”韩王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命姬屯即日扩军至三镇，南下阻击西南夷，务必夺回失地，攻克僰道。所需粮饷，由成都郡府库支应。”
他停顿片刻，补充道：“另，赐姬屯王室女子结亲，可期完婚。”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殿内每个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予客将赐婚，这是何等的信任与重托！这意味着姬屯将正式成为韩国的姻亲，地位将大大提升。更重要的是，这向蜀地的所有势力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姬屯已经获得了韩王的全力支持。
商鞅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段干的脸色则更加阴沉，但他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克制，没有出言反对。韩圭则低垂着眼睑，没有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
随着韩王的命令下达，整个明德殿立刻忙碌起来。尚书铺开绢帛，开始草拟诏书；侍中准备印信；传令官整装待发。殿内的气氛由凝重转为忙碌，唯有段干仍然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
夜幕悄然降临，新郑城中的灯火次第亮起，在薄雪覆盖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宫深处，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冲天而起，带着韩王的密令，向着西南方向而去。它在飘雪的天空中盘旋一周，然后坚定地朝着蜀地方向飞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在千里之外的牛鞞（今简阳），此时的天空却并未下雪。蜀地的冬天总是来得晚些，此时的成都平原上，依然残留着深秋的痕迹。章夫站在将军府的高楼上，远眺着城南的点点灯火，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信是他的心腹从新郑快马加鞭送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当日朝会上发生的一切。
“将军，”亲信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不安，“新郑这是要过河拆桥啊！他们不仅要让姬屯那个外人扩军，还要赐婚给他，这分明是要扶持他来制衡将军！”
章夫沉默良久，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是韩国宿将，为韩国征战十余载，身上伤痕累累，平定蜀地叛乱本是他军旅生涯的又一辉煌战绩，如今却可能因为一些“必要的手段”而前功尽弃。他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他率领大军突破群山，一路势如破竹，直取成都时的辉煌。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窗外，一阵寒风吹过，卷起院中梧桐树上几片顽固的枯叶。那些叶子在风中挣扎着，不愿落下，就像章夫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在蜀地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过火，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军中粮草不继，若不纵兵劫掠，只怕大军早已溃散。况且，蜀地民风彪悍，若不施以重典，如何能够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章夫突然冷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和决绝，“传令下去，整军备战！”
亲信领命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章夫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成都阴云密布的天空。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显得朦胧而神秘，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不仅要面对西南夷的进攻，还要提防来自背后的暗箭。
他走到案前，铺开绢帛，开始给在新郑的旧部写信。他必须尽快行动，在姬屯的势力壮大之前，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同时，他还要设法遏制姬屯在蜀地的发展，绝不能让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蜀地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在新郑，雪越下越大了。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覆盖了宫殿的琉璃瓦，覆盖了街道的青石板，也覆盖了远山近水。在这片银装素裹之下，新郑城显得格外宁静，仿佛一切的权谋和纷争都被这洁白的雪花所掩盖。
雪，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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