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如瓢泼又如惊鸿。
距离喧嚣血腥的主战场和陈仓古道数百里之遥,第一军的后勤心脏——略阳转运中心,却笼罩在一种粘稠的疲惫与压抑之中。这里地处汉水上游一处相对开阔的河谷盆地,但初夏时节,雨后山间的湿气无孔不入。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堆积的微尘味、骡马粪便的臊臭味、汗水的酸馊味,以及一种木头和麻布在持续潮湿中快要发霉的气息。
巨大的露天粮垛如同连绵的土丘,覆盖着厚厚的防水油布,但在持续数日的靡靡细雨后,边缘处仍不可避免地洇湿发黑。泥泞的地面被无数车轮和脚印反复践踏,形成深浅不一的烂泥潭,散发着腐败的味道。蚊虫成群结队,嗡嗡地袭扰着每一个露天劳作的民夫和士兵。
段平,此刻正坐在他那顶同样弥漫着潮气的帐篷里。帐篷角落甚至能看到细微的霉斑。一盏昏暗的油灯勉强照亮桌案,灯芯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引来几只飞蛾不要命地扑撞。他脱去了沉重的甲胄,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战袄,领口敞开,露出被汗水浸湿、长着浓密胸毛的胸膛。他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捏着一支细小的毛笔,对着面前一张粗糙的信纸发愁。纸上,几行歪歪扭扭、墨迹被湿气晕染开的大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烦乱。
他蘸了蘸砚台里有些稀薄的墨汁,落笔艰难:
“吾妻如晤:”
刚写了四个字,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啪嗒”一声砸在信纸上,将“如”字晕开一团墨花。段平烦躁地低骂了一声“直娘贼!”,用粗粝的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帐篷外,隐约传来运粮大车陷入泥坑的号子声和押粮军官不耐烦的呵斥,更远处,似乎还有小股山民骚扰的零星弦响,如同夏夜恼人的蚊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无名火,继续写道:
“…身陷略阳这鬼地方,给大军看粮台。这他娘的鬼天气!还没入夏呢,就闷得像蒸笼!汗就没干过,衣服能拧出水!蚊虫比秦贼的箭还密,咬得老子一身包,痒得钻心!那些山里的蜀狗、羌豺,跟苍蝇似的,赶也赶不尽,杀也杀绝,隔三差五就来偷摸,放冷箭,烧粮草…真他娘的烦透了!老子是带兵打仗的,不是他娘的看仓库的耗子!这破差事,回回落到老子头上!真晦气!”
写到这里,他顿住了笔,胸口起伏,似乎积压了太多的怨气无处发泄。他抬头望向帐篷外沉沉的夜色和湿漉漉的山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与粗犷外表不符的疲惫和茫然。离家时还是寒风凛冽,如今已是山间初夏,离家…越来越远了。他仿佛看到家中妻子在灯下缝补的身影,听到幼子咿呀学语的声音。笔尖悬在纸上,墨汁将滴未滴。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帐篷。他将写满牢骚和思念的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又慢慢松开。重新铺开一张信纸,这次,他落笔沉稳了许多,只写了寥寥数语:
“吾妻:安好,勿念。粮务繁重,诸事顺遂。此地湿闷,蚊虫多,然无妨。儿读书勤否?家中田亩,烦妻多劳。我身尚健,饭食如常。勿忧。段平字。”
写完,他吹干墨迹,小心折好。从贴身的衣袋里摸索出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想了想,又塞回去两枚,将剩下的一枚和信纸一起封入信封。叫来一名亲信老卒:“老赵,下次有去襄阳的粮队,托人捎回去…给我婆娘。”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老卒默默接过,小心揣入怀中,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潮湿的夜色里。
段平吹熄了油灯,帐篷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帐篷外永无止境的、令人心烦的虫鸣。粮台在,他在。只是这湿热的山间夏夜,离家万里的孤独和肩上沉甸甸的、关乎数万大军生死的责任,像这无边的潮气一样,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他摸索着躺下,身下的草席也带着一股子霉味。明天,还有更多的粮车,更多的泥泞,和那些打不完、赶不尽的山间野人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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