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地基下的银光之河悄然改道后的第三日清晨,贫民区“名字之墙”前人声鼎沸。
炭灰混着晨露,在砖石上洇开一片片青黑水痕。
孩子们踮脚、攀肩、踩着断砖叠成的小台子,正往墙顶新拓出的空白处补刻名字——“莉瑞尔·灰齿”、“小本·陶匠”、“艾拉·无名巷”……一笔一划,稚拙却用力,像在把散落的魂魄一粒粒按回大地。
莱恩站在三百步外废弃水塔的锈蚀铁梯顶端,左眼视野边缘还浮着三道未散尽的金纹:【汤姆·科尔】【存在度92.7%】【锚定稳固】。
可那金光底下,是密密麻麻细如蛛网的血丝——昨夜为稳住整面墙的“命名共鸣”,他强行将词条实体化延展至两小时十七分钟,远超系统警告阈值。
现在太阳穴突突跳着疼,左眼温热发胀,仿佛眼球深处有熔金在缓慢冷却、凝固。
风从东面来,裹着旧港咸腥与新烤蜂蜜卷的甜香。
忽然,人群如被无形刀锋劈开,自动让出一条窄道。
她来了。
灰斗篷兜帽低垂,只露出半张脸——下颌线条依旧利落,唇色淡而匀,嘴角正向上扬起一个莱恩再熟悉不过的弧度。
“我回来了,搭档。”
声音清亮,尾音微扬,像从前每次破案后在码头酒馆门口喊他那样。
可莱恩没动。
他盯着那双眼睛——虹膜是熟悉的浅褐色,但瞳孔收缩得太慢,眨眼间隔整整三点二秒,精确得如同钟表匠校准过的齿轮。
更怪的是,她落脚时右脚 heel 先触地,左脚却足弓先沉,步幅差零点四寸——那是梅拉妮三年前摔断踝骨后,永远改不掉的微跛。
可眼前这个人,走得平直如尺。
莱恩喉结滑动了一下,压下舌尖翻涌的铁锈味。
他抬步迎上前,灰布外套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左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腰间匕首柄上——不是防备,是借力稳住自己摇晃的平衡感。
两人相距三步时,他伸出手。
梅拉妮也伸出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这是他们当年在码头暗桩交接情报时的旧礼。
指尖相触的刹那,莱恩闭了闭眼,精神如绷紧的弓弦骤然刺入对方掌纹深处,左眼视野轰然炸开词条金光:
【姓名:梅拉妮·索恩】
【身份:原王都码头区调查员(已除籍)】
【状态:存活(生命体征正常,无死亡记录)】
【近期行踪:档案馆废墟→旧港地下排水道→东巷第七号空屋(停留47分钟)】
常规信息,干净利落。
可当莱恩目光沉入她瞳孔倒影——那方寸幽深里,竟映不出他自己模糊的轮廓,只有一片混沌水波,缓缓旋开一道细缝:
【隐藏意识波动:卡隆·瑟维尔(已故炼金术士,死于第219章“坩埚爆炸案”)】
【同步率:68.3%】
【记忆来源:残缺移植(主干记忆缺失,情感锚点严重错位)】
【异常项:左眼视网膜后存在非生物性晶状沉积物(疑似“魂契嫁接”载体)】
莱恩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叩,像从前确认暗号时那样。
她指尖微颤,笑意却纹丝未动。
“走吧。”莱恩收回手,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心惊,“去静默结界石室。卫队那边催评估报告快半个月了。”
梅拉妮颔首,斗篷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缕极淡的、类似冷霜融化的气息——不是活人体温该有的味道。
两人并肩穿行于喧闹的人群。
孩子们仰头喊“调查官哥哥”,她笑着点头,手指却始终插在斗篷口袋里,未曾抽出。
莱恩余光瞥见她右手小指关节僵硬弯曲,指甲盖泛着一层蜡质般的青白——那是长期浸泡在强效防腐液里才会留下的痕迹。
路过面包坊摊位时,莱恩脚步一顿,忽而开口:“还记得我们在旧港偷喝朗姆酒那天吗?”
梅拉妮脚步未停,声音轻快:“当然记得。”
“你说——”莱恩侧过脸,盯着她眼角细微的牵动,“这酒比真相还烫喉咙。”
她笑了,笑得眉梢微扬,连右颊那颗浅褐色小痣都跟着轻轻一跳:“你说它像母亲煮的甜粥。”
莱恩脚步顿住。
风突然停了。
他望着她,足足三秒,没眨眼,也没呼吸。
——那天他说的是:“像烧红的铁钉。”
而她说的是:“可你咽下去的样子,像在吞光。”
谎言成立。
宿主已被覆盖。
他缓缓点头,像是信了,又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
抬手替她扶正歪斜的兜帽,指尖擦过她耳后皮肤——冰凉,毫无汗意,连毛孔都紧闭如封印。
“走吧。”他再次开口,嗓音低哑,却比刚才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沉,“石室里,还有些老东西……想给你看看。”
梅拉妮笑意加深,眼尾弯起,可那弯弧的弧度、角度、甚至阴影投落的位置,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仿佛有人,用最精密的模具,把她曾经的模样,一帧一帧,重新浇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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