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南大营校场的夯土墙上已凝了层白霜。
嬴轩站在点将台最高处,玄鸟旗卷在手中,金线绣的鸟喙正戳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昨夜他蹲在石栏边摩挲字时磨出来的。
升旗!
他的声音混着晨露撞在校场四壁,两万双眼睛瞬间烧起来。
秦风早候在台侧,接过旗卷的手稳得像铁铸的。
玄鸟旗展开的刹那,三层绢帛被穿堂风灌得猎猎作响,赤金箔绣的鸟眼在雾中亮成两团火。
最前排的黑脸汉子突然跺脚,震得脚下碎石乱滚:看!
玄鸟活了!
誓词声是从第二排炸开的。
小个子兵把竹册举过头顶,竹片边缘硌得虎口发白,喊生为大秦剑时,尾音带着破锣似的哑;樊哙把铁剑拔出来半尺,剑尖挑着晨雾,每喊一句就往地上戳一下,青石板很快多了七八个小坑;最末排的老兵突然跪下去,额头抵着夯土,声音闷得像擂鼓:当年蒙将军...就是这么教我们的...
嬴轩扶着石栏往下看,能看见有人睫毛上挂着雾珠,喊到死为大秦盾时,那珠子地砸在竹册上,洇开团淡墨;能看见几个新兵攥着腰间的木剑,指节白得像骨头,木剑柄上全是新刻的划痕——昨夜背书时太用力,指甲抠的。
这声喊像块烧红的铁扔进冰窖。
嬴轩转头,就见秦始皇扶着王翦的胳膊站在校场入口。
帝王的玄色衮服还带着宫灯的烟火气,发冠上的东珠却凝着晨露,把他眼尾的皱纹衬得更深了。
王翦的虎纹甲擦得锃亮,腰间的青铜剑穗子被风吹得乱晃,老将军的手却稳得很,始终虚虚护在始皇肘后。
陛下?嬴轩快步下了点将台,靴底碾过满地碎霜,昨夜校场吵,臣本想等您歇足了再请旨——
始皇打断他,目光扫过校场里还在喊誓词的士兵。
有个新兵喊得太急,呛了口冷风,弯着腰咳嗽,旁边的人立刻替他举着竹册,自己也跟着喊,声音半点没乱。
帝王的指节在玄鸟玉佩上敲了敲,那是他昨日赐的,联在咸阳宫,听这声儿撞得宫墙都颤。
王翦说,像当年函谷关大战前,十万锐士唱《无衣》。
王翦抚着花白的胡须笑:老臣当年跟着陛下平六国,头回听见这种...带骨头的兵吼。他指了指点将台,那旗上的鸟眼,可是赤金箔?
回老将军,嬴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玄鸟旗正被风扯得笔直,赤金箔透光,日头出来时,影子能投在校场中央——两万双眼睛盯着那团火,誓词就烙进骨头里了。
始皇突然迈步往校场深处走,王翦和嬴轩一左一右跟着。
经过木人桩阵时,帝王伸手拨了拨桩头的皮套:这堆木头,比蒙恬的箭靶多了七个关节?
回陛下,嬴轩弯腰捡起根断成两截的木棍,这是新兵练劈砍用的。
木人关节能转,刀砍偏了就会晃,得跟着调整力道。
昨日有个小子连劈三十次,木棍断了五根,倒把的招法学死了。
那是什么?始皇指着校场东侧的绳索桥,粗麻绳绷得像弦,桥底下铺着稻草。
臣叫它惊浪桥嬴轩仰头看桥,桥晃起来像船在浪里颠,士兵得扛着三十斤的沙袋过桥——匈奴骑兵冲阵时,马背上可不会稳当。他顿了顿,昨日有三个兵摔下来,今天天没亮就爬上去,说摔不死就接着练
始皇的手指在麻绳上蹭了蹭,沾了层草屑。
他转头时,目光扫过校场角落的土坡,坡上插着排火把,火盆里的炭还没熄:那堆火...烤火?
四百米障碍跑的最后一关。嬴轩笑了,翻木墙、钻网洞、爬绳索桥,最后要跨三个火盆——要是连火都怕,上了战场怎么砍匈奴的火把?
末将试试。
王离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
年轻将领的铠甲没系全,护心镜歪在腰间,显然是从营帐里一路跑过来的。
他盯着火盆里噼啪作响的炭块,喉结动了动:背誓词能练胆,这劳什子...得看真本事。
嬴轩挑眉:王将军确定?昨日老兵营的伍长跑下来,吐了三回。
末将跟着蒙恬将军打过七次匈奴,王离把护心镜拽正,甲片相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麻雀,还怕几个火盆?
始皇突然笑了,眼里的病色褪了些:准了。
发令的号角刚响,王离就冲了出去。
第一关翻木墙,他单手撑着墙沿往上跃,却被墙顶的麻绳绊了脚——那是嬴轩让人加的,模仿匈奴营寨的鹿角。
年轻将领踉跄着摔在稻草堆里,铠甲蹭得草屑乱飞,爬起来时额头多了道红印。
第二关钻网洞,网绳是湿的,冻得硬邦邦。
王离蜷着身子往里挤,护肩甲卡在网眼里,急得他骂了句粗话,最后是咬着牙硬挣出来的,护肩甲上扯出道半尺长的豁口。
第三关惊浪桥,麻绳被他撞得上下翻飞。
王离抓着绳子往前挪,沙袋压得他腰都直不起来,有两次脚踩空了,整个人吊在桥上晃,下面的新兵们看得倒吸冷气,他却骂骂咧咧地继续爬,直到够着桥尾的木柱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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