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金漆殿门刚推开一道缝，嬴轩便觉后颈泛起凉意。
腊月的风裹着细雪灌进来，扫过他腰间新佩的监国玉印，那枚印信还带着昨日父皇掌心的温度，此刻却冰得刺骨。
宣六公子上殿——赵高的尖嗓像根细针，扎破了殿内的沉寂。
嬴轩垂眸看了眼怀中红绸包裹的物什，指节在绸面上轻轻一叩，木胎模型的轮廓隔着布料硌得他掌心发麻。
这是昨夜他在羽轩阁熬到三更，照着系统图纸亲手削的，木茬子扎进指腹的疼，此刻倒成了最实在的底气。
丹墀下的目光像芒刺。
李斯捻着花白胡须的手顿住了，胡亥在末位用玉笏敲着朝靴，发出规律的声——三短一长，和赵高昨日在偏殿与他咬耳时的暗号分毫不差。
嬴轩脚步未乱，直到站定在御阶前，才抬头望向上首的龙椅。
嬴政今日端得极正，腰间悬的不是寻常玉具剑，而是那柄。
剑鞘上暗红的血痕在晨光里泛着紫，像未干的锈。
嬴轩记得系统提示里狼牙关的预警，更记得史书中这把剑最后染的，是扶苏的血。
呈上来。嬴政的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
红绸掀开的刹那，殿内抽气声此起彼伏。
精铁打制的犁铧闪着冷光，犁架是泗水青冈木，纹理里还浸着淮河的潮气。
最妙的是犁评——一段刻着刻度的圆木嵌在犁箭上，转动木柄时，一声轻响，连站在第二排的冯去疾都直起了腰。
此犁名。嬴轩声音清亮，目光扫过殿下交头接耳的朝臣，二牛三夫，需两人牵牛，一人扶犁，深耕不过二尺；用此犁，一牛一夫即可，深耕三尺，还能依着黑土、黄土、沙土调深浅。他顿了顿，指尖抚过犁评上的刻度，三川郡老农试过，同样百亩地，能省七个壮劳力。
荒唐！冯去疾的朝服震得簌簌响。
这位代行丞相之职的老臣拍着玉笏站起来，我大秦耕具自商君变法沿用至今，岂容...岂容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他胡须抖得像风中的茅草，二牛三夫是祖制，是...是老秦人用血汗趟出来的规矩！
冯相可知，三川郡去年秋涝，多少青壮为抢收累死在田里？嬴轩往前半步，红绸从臂弯滑下，露出模型上用朱砂标着的字样，儿臣在泗水蹲了三个月，见着六旬老农拉犁，见着妇孺跪在泥里捡漏，见着本该读书的孩童攥着犁把——这不是祖制，是活人受的罪。
殿内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瓦当上的轻响。
冯去疾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只吐出半声你...便哽在喉间。
李斯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极轻的节奏，胡亥的冷笑僵在嘴角，赵高的拂尘尖微微发颤。
嬴政忽然起身。
定秦剑的剑穗扫过御案，金漆木片簌簌落在曲辕犁模型旁。明日辰时，甘泉宫后苑。他俯身时，龙纹衮服垂落的金线在犁铧上投下碎光，朕亲自试这犁。
退朝时，王贲的玄甲在廊下闪了闪。
这位灭魏的老将故意落后半步，玄铁护腕擦过嬴轩的衣袖：六公子可知，陛下上回亲自下田，还是十年前东巡时？他声音压得极低，甲叶摩擦声盖过了远处赵高的尖笑，这犁要是不好使...
好使。嬴轩抬头，看见王贲眼角的刀疤在雪光里泛白，儿臣在泗水让老农用了三个月，翻的地比往年多三成，耗的粮少两成。他喉结动了动，只是...只是这犁翻的不只是土。
王贲的手在他肩头上重重一按。
甲胄的寒气透过锦袍渗进来，倒比刚才的雪更冷些：老夫信你。说罢大步离去，玄甲在转角处晃了晃，便没了踪影。
第二日辰时，甘泉宫后苑的冻土还结着白霜。
嬴轩望着场边拴着的黑牛，手心又沁出汗来。
这牛是从皇家御厩挑的，比泗水农家的牛壮实一圈，他昨夜特意让秦风去问了牛性——温顺，不顶人。
陛下到——
嬴政换了件深青纻衣，腰间定秦剑未卸，剑穗却换成了粗麻绳。
他接过王贲递来的犁把时，指节在木头上蹭了蹭，像在确认什么。
黑牛被小宦官牵着，蹄子在冻土上敲出声。
起犁。嬴轩往前半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黑牛迈动前蹄，犁铧扎进土的刹那，嬴政的眉峰挑了挑。
他原本做好了要使三分力的准备，却发现犁把只是轻轻往下一沉，便带着土浪翻起来。
深耕三寸，土块细碎，连草根都被翻得朝上——和泗水老农说的分毫不差。
王贲的大嗓门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他踩着泥点子冲过来，玄甲上沾了土也不在意，这犁比咱大秦的战刀还利索！
嬴政没说话。
他松开犁把，蹲下身捏了把翻起的土。
冻土被犁得松松的，带着股潮润的腥气。
他抬头时，目光正撞进嬴轩眼里——那双眼亮得像淬过的剑，带着股他从未在别的皇子眼里见过的热。
此物当真是你所制？
声音极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
王贲的笑僵在脸上，小宦官牵着的黑牛打了个响鼻，冯去疾的朝靴在泥里陷得更深了些。
嬴轩望着父皇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的关键剧情——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回父皇，他跪下来，膝盖压进冻土的疼让他的声音更稳了些，儿臣在泗水见百姓耕作艰难，便求了少府的老匠头指点，又翻了《汜胜之书》，前后改了七版。他抬头，雪花落进眼里，若有半分虚言，愿受车裂之刑。
嬴政盯着他，目光像定秦剑出鞘时的寒芒。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伸手，把嬴轩从泥里拉起来：起来。说罢转身往回走，定秦剑的剑穗在风里猎猎作响。
嬴轩站在原地，看着父皇的背影消失在朱漆门后。
泥点子顺着裤脚往下淌，他却觉得浑身发烫。
方才跪下去时，袖中系统新提示的金光还在闪——监国任务进度+20%，奖励：免死金牌碎片（集齐三块可兑换）。
雪越下越大了。
他望着后苑翻起的新土，突然明白：这曲辕犁翻的哪里是田，分明是要把大秦的旧规矩，犁出道新口子来。
而他要做的，就是攥紧这犁把，哪怕前面埋着再多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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