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人知道,每到亥时,吕端的值房依旧亮着灯。周福端来的夜宵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正对着摊开的《转运司吏员名录》细细翻看,指尖在 “档案房主事李忠” 的名字上圈了个圈 —— 这是他观察多日,确定的第一个可以试探的突破口。
这日午后,吕端提着两盒从巷口买的桂花糕,走进档案房。李忠正伏在案上编目,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吕端将桂花糕放在案上,笑着摆手:“李主事不必多礼,我就是来熟悉下司内的旧档,尤其是去岁平定全师雄叛乱时的粮饷调度册,想看看当时的应急处置流程,日后若遇类似情况,也好有个参照。”
李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双手奉上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吕副使有所不知,沈大人早有吩咐,为防档册散佚,所有旧档都编了索引,您看,这是《账册索引总录》,您要查哪州、哪月的粮饷,属下按索引调取,既快又准。” 他递册子时,双手微微前倾,眼神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窗外 —— 那里有个吏员正假装洒扫,实则是沈义伦安排的人,负责留意吕端的动向。
吕端接过索引,指尖划过 “全师雄叛乱” 条目下的子目录,见只有 “成都府、梓州” 等核心州府的调度记录,没有他想找的 “各州损耗核销总册”,心中一沉。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翻到梓州条目下,随意指了指:“就先看梓州去年十月的粮饷调度册吧。”
李忠应声而去,片刻后便抱着几本册子回来。吕端接过,逐本翻看,册页上的数字清晰,每笔支出都有经手人签名,甚至附有当时的军粮领取凭证副本,无可挑剔。他指尖摩挲着凭证上的军印,目光扫过 “核销人:沈义伦” 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 曹彬果然早有布置,连这种细节都处理得滴水不漏。
“辛苦李主事了。” 吕端将册子放回,又随意聊了几句档案编目的事,才起身离开。走出档案房时,他特意放慢脚步,瞥见窗外的吏员快步走向沈义伦的正堂,心中了然。
几日后,吕端又以 “核实地方仓储与奏报是否相符” 为由,向成都府、绵州的仓曹发出问询文书。文书措辞谦和,只问 “仓储成色、数量与账面是否一致”,未提半句核查损耗之事。可等了五日,收到的回文却如出一辙 —— 开头是 “恭呈吕副使”,中间是 “仓储一切如常,皆按转运司章程办理”,结尾是 “若有需核查之处,敬请转运司明示”,通篇官话,无一字有用信息。
周福从巷口的茶肆回来,低声道:“大人,听茶肆的掌柜说,前几日有个从汴京来的驿卒,直接进了沈大人的内院,次日沈大人就派亲信去了绵州。” 吕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味苦涩,他却缓缓点头:“意料之中。”
又过了几日,吕端在正堂议事时,状似随意地提起:“近日翻看仓储记录,见成都府常平仓的粮秣已存了三年,不知成色如何?若有霉变,反而得不偿失,不如抽时间去查验一番。” 沈义伦立刻笑道:“吕副使考虑周全,恰巧我前三日刚安排过巡检,这是巡检记录,你先看看。” 他递过一本册子,上面有两名巡检吏员的签名画押,每仓的粮秣成色、数量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吕端翻了翻,抬头道:“沈公做事严谨,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能亲去看看,我心里更踏实些。”
沈义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当即起身:“既然副使有意,我便陪你同去。” 两人带着两名巡检吏员,直奔常平仓。仓门由两名吏员共同开启,铜锁打开时发出 “咔嗒” 一声响,粮香扑面而来。吏员手持木扦,从粮堆不同位置取样,沈义伦亲自接过,捻起一把稻谷,放在掌心揉搓,笑道:“你看,颗粒饱满,成色极好。” 吕端也接过一把,仔细查看,确实无可挑剔。他目光扫向守仓的老吏,刚想开口询问,旁边的巡检吏员已抢先道:“这仓的粮秣,每月都要翻动一次,老陈做事最是仔细。” 老吏连忙躬身,却不敢多言。吕端见状,只是笑着点头:“有沈公坐镇,果然万无一失。”
回到值房时,天色已暗。吕端推开窗,锦江的水汽裹着桂花香飘进来,他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枚银鱼袋,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鱼纹 —— 这是陛下御赐的恩荣,也是晋王托付的重任,可如今,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试探都被悄无声息地化解。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案角那本从汴京带来的《论语》上,翻到 “欲速则不达” 一页,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忽然,他想起离京前晋王说的 “水至清则无鱼,若无可查之错,便观其应对之态”,心中豁然开朗。他重新坐回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密信,信中只写了 “西川吏治清明,沈公调度有方,端需再待时机” 十六字,封好后,交给周福:“用急脚递送汴京,交晋王亲启。”
而此时的沈义伦正坐在正堂内,听着李忠和巡检吏员的汇报,手中握着曹彬的第二封密信,上面写着 “吕端虽未发难,但观其每日核对奏报,必在寻隙,需再加慎之”。他将信放在烛火旁,看着纸页渐渐燃尽,抬头望向吕端值房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依旧明亮。
夜风吹过转运司的庭院,石榴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两座亮着灯的值房遥遥相对,一场无声的角力,才刚刚进入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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