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慈明殿侧殿的凤阁裹得严严实实。檐角的积雪被风卷着,簌簌落在雕花窗棂上,融化的雪水顺着窗格纹路蜿蜒而下,倒让那透进来的雪光更显清冽,在紫檀木梳妆台上铺就一层细碎的银霜。宫灯里的烛火被穿堂风掠得轻轻一颤,影子便在永宁公主刘姝沉静的侧脸上忽明忽暗,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也揉得忽深忽浅。
明日便是采婚礼毕后,女官内侍齐聚教授大婚礼仪的日子,那些繁琐的步法、晦涩的祝词,还有要一一核验的妆奁清单,都在提醒她——那场举世瞩目的婚典,真的近了。
阁内暖意融融,鎏金兽首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烟丝袅袅缠上梁间的描金藻井。珠帘外,两名贴身宫女锦书、画屏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帘内静坐的公主。刘姝独自坐在梳妆台前,乌黑的长发未绾,如上好的乌木瀑布般垂落在素白中衣上,衬得她本就纤细的肩颈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菱花铜镜打磨得光滑,映出她尚未完全长开的容颜,眉如远黛,眸似秋水,只是那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却覆着一层连她自己都觉陌生的沉静,沉静之下,又藏着挥之不去的迷茫。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镜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至心口。刘姝的思绪,竟真的循着这丝凉意,飘回了三月前向养父赵匡胤吐露心迹的那一日。那日御书房的阳光极好,透过窗纱落在养父鬓边的银丝上,晃得她眼睛发酸。她清楚记得自己是如何垂着眼,将下嫁曹彬的利弊一字一句陈述清楚,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的玉佩绦子,玉佩相撞的轻响成了话语间唯一的间隙。
那句“女儿中意他”,她如今想来,女儿家何其不知羞。
但是,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选择一个自己中意的夫君,有错吗?
她扪心自问,指尖在镜面上轻轻一顿。
于公,它能稳固朝局、安抚功臣;于私,曹彬仁厚之名在外,总好过嫁给那些只知趋炎附势的纨绔子弟。这似乎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是她为自己、也为汉室,寻到的最稳固的靠山。理性告诉她,这是明智的,是正确的。镜中的少女,眉峰微蹙,却也缓缓点了点头。
然而,当诏书用明黄绸缎裹着,由内侍监总管亲自送至时;当采婚使带着丰厚的聘礼,在宫门前宣读冗长的贺词时;当婚期被钦天监定下,红帖贴遍皇城内外时,那些被理性死死压制的感性波澜,却如初春解冻的河水,悄然涌起,渐渐漫过心防。
她想起昨日午后,在回廊偶遇负责教导礼仪的张嬷嬷,对方看着她的眼神欲言又止,转身与李嬷嬷私语时,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她更想起前几日深夜,听到锦书与画屏在门外低声议论,“听说曹将军的长子曹璨,比公主还要年长半岁呢”“还有次子曹珝,也已是弱冠之年……”
“继母”。这两个字如同一块浸了冰的石头,沉沉压在心口,让她呼吸都滞了滞。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素色帕子,帕角被指甲掐出几道深深的折痕。曹璨、曹珝……那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却比她还要年长,日后同在一个府邸,她该如何自处?是端着公主的架子,还是放下身段去亲近?那声“母亲”,她受得起吗?他们又会如何看待她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得可笑的“母亲”?是鄙夷?是轻视?还是表面恭敬,背后嘲讽?
还有他……曹彬。
江陵官道旁的那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日她随养父南巡,一时兴起追着蝴蝶跑远,撞进了一道沉稳的身影。抬头时,正撞见他勒马驻足,玄色朝服上沾着些许尘土,腰间佩剑的剑穗还在轻轻晃动。他目光锐利如鹰,却在看到她时骤然柔和,唇边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春日里破冰的第一缕阳光。那是她十五年来枯寂深宫中,难得的一抹亮色,是促使她最终鼓起勇气,向养父开口的原始触动。
可那惊鸿一瞥的印象,足以支撑起往后漫长的岁月吗?她轻轻摇了摇头,发丝扫过脸颊,带来一阵微痒。他是一位将军,是枢密重臣,是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男人;而她的世界,在此之前,只有宫墙内的方寸天地——是无处不在的礼仪规矩,可能还有深夜梦回时对父母模糊的思念。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真的能因为一纸婚书,就融为一体吗?
他会如何待她?是恪守君臣之礼,始终敬而远之?是相敬如宾,维持表面的和睦?还是……真的能如话本中写的那般,有几分寻常夫妻的温情与爱怜?她曾听宫人私下议论,曹将军与原配高氏感情甚笃,高氏去世后,他多年未再续弦。那么自己这个由皇室“强塞”给他的“公主妻子”,在他心中又算什么?一个需要小心供奉的皇家符号?一件稳固权力的政治工具?
越想,心越乱。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只觉指尖冰凉,连带着脸颊也失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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