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停下脚步,走到那几个年轻的士兵面前。他们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看到将军过来,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身体绷得紧紧的。
“怕吗?”曹彬的声音不高,却很平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几个少年吓了一跳,看着这位面容俊朗却自带威严、眼带血丝的将军,讷讷不敢言,只有一个胆子稍大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曹彬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理解和疲惫,他拍了拍其中一个少年单薄的肩膀,“我第一次被推上城墙,面对城下黑压压的敌人时,比你们还怕,腿肚子转筋,差点……尿了裤子。”
这话引得周围的士兵都低声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似乎被戳破了一个小口,缓和了不少。连那个呕吐的少年也勉强直起身子,擦了擦嘴。
“但是,”曹彬收敛了笑容,目光扫过众人,那目光虽然疲倦,却异常清澈坚定,“怕,是正常的。我们的敌人也怕!他们远离家乡,来到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上,他们心里更虚!我们怕,是因为我们身后就是父母妻儿,就是我们的街坊邻居,就是我们的家园田舍!我们无路可退!”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撕裂疲倦的、鼓舞人心的力量:“记住,你们手里拿着的,不是烧火棍!你们身上穿着的,不是破布衫!你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打仗,你们是在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家人,为脚下这片生养我们的土地而战!守住晋州,就是守住我们的根!守住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他顿了顿,指着城下那些虽然恐惧,却依旧在士兵指挥下忙碌搬运的民夫,“看,他们信任我们,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我们这些拿刀枪的人!我们穿着这身皮,吃着这碗粮,岂能辜负这份信任?”
“不能!”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带着哭腔,随后越来越多的士兵跟着低吼起来,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决绝的血性所取代,胸膛也挺起了一些。
曹彬点了点头,感到一阵眩晕,他强行稳住,“很好!拿出男儿血性来!让那些北汉胡虏和契丹鞑子看看,我们晋州儿郎不是好惹的!王师援军不日即到,胜利必属于我们!”
“必胜!必胜!”呼喊声在城墙上此起彼伏,士气为之一振。尽管恐惧并未完全散去,但一种责任感和集体荣誉感开始萌芽。
李参军跟在曹彬身后,看着这位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将军,仅凭几句话就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士气,眼中流露出由衷的钦佩之色。这位曹将军,不仅通晓军务,更善于洞察人心,真乃大将之才。
巡视完毕,曹彬回到位于城中心的临时指挥所。他几乎是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他摊开地图,根据斥候回报,用朱笔在上面标注着敌军的位置,握笔的手指微微颤抖。
“刘钧主力已过灵石县,前锋已与我撤退部队发生小规模接触,预计明日午时便可抵达城下。辽军骑兵行进更快,其前锋游骑已出现在城西五十里外的山区,窥探我城防。”李参军汇报着最新军情,语气急促。
“辽军骑兵……”曹彬的手指用力敲打着地图上辽军可能出现的方向,试图驱散脑中的混沌,“他们是此战最大的变数。我军缺乏骑兵,若他们倚仗速度,绕过城池,四处劫掠粮草,骚扰后方,或断我粮道,则形势危矣。”
他沉思片刻,强打精神对李参军道:“记录命令:一、在四门之外,特别是地势平缓利于驰马之处,多挖陷马坑,布置铁蒺藜,范围要广,密度要大。二、将城中的床弩和所有强弓劲弩,集中部署在敌军可能的主攻方向,弩手轮番休息,保持体力,听号令齐射,优先射杀敌军骑兵和将领。三、从老兵中募集敢死之士,配以利刃火油,若敌军围城不严,伺机于夜间缒城而下,袭扰其营地,制造混乱,特别是寻找其粮草囤积之处,能烧则烧!”
“袭扰粮草?”李参军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王副将,“将军,宋王令书中明确嘱咐‘不得浪战’……此举是否过于行险?若敢死队有失,恐挫伤我军士气。”
王副将也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沉稳老练:“将军,守城之道,在于以静制动。末将以为,还是稳妥为上,谨守城池,待敌自敝为宜。” 他还是不愿意支持任何带有风险的动作。
曹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语气却不容置疑:“‘相机逐之’!这不是浪战,这是疲敌之计,是主动防御,是守城的一部分!不能让敌人安安稳稳地睡觉,要让他们时刻提心吊胆,分散其兵力!执行命令吧。” 他必须展现出决断力,尤其是在部下倾向于保守的时候。
“是!”李参军见曹彬态度坚决,不再多言,立刻记录下来。王副将也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夜幕降临,晋州城头火把通明,如同一条不安的火龙盘踞在黑暗的大地上。城外,远方的天际,已经可以看到敌军先头部队营地零星的火光,如同窥视的狼眼,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渗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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