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璇的脸,倏地沉了下来。
方才的和风细雨,霎时间化作了寒冬腊月。
她不再多言,竟探出手来,一把抓住陈默持着拖把的左手。
陈默只觉手腕一紧,一股大力传来,由不得他半分反抗,手便被她强行掰开。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软滑腻,此刻抓住他,却似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寒意直往心底里钻。
他骇得几欲魂飞,奋力挣扎,那点微末力气在她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胡璇另一只手,已将那白玉瓷瓶不由分说地塞入他手心。
“拿着。”她冷冷道。
陈默手握那冰凉瓷瓶,身子抖如风中落叶。
胡璇这才松手,瞧着他那张惨白无血、惊惶失色的脸,嘴角又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仿佛方才的阴沉只是错觉。
“明日,”她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在他耳畔低语道,“我若是再瞧见你手上伤口,可莫怪师姐我……亲手替你上药了。”
说罢,她再不看陈默一眼,转身迈着轻快步子,翩然而去。
陈默呆立原地。
许久,他才僵硬地低下头,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瓷瓶。
瓶身尚残留着胡璇的体温,与他掌心冷汗混在一处,说不出的粘腻难受。
此物便如一道催命符咒,他知道,今日用了她的药,明日她便会有更过分的要求。
回到石屋,他看也未看,便将那白玉瓷瓶奋力往墙角一掷。
只闻“啪”的一声轻响,瓷瓶撞在石壁上,竟未碎裂,只滚落在地,静静躺在积尘之中。
陈默喘着粗气,靠墙坐倒。
他宁可这双手就此烂掉,也绝不用那妇人半点东西。
第二日,陈默硬着头皮去当值,心中已做下计较。
他非但未用那玉肌膏,反而从伙房寻了些黑灰,将双手抹得更加狰狞可怖,想以此教那胡璇心生厌恶。
他来到那间熟悉的房舍,推门而入,却见房中景象与往日不同。
胡璇仍在,但并非一人。
她身旁还坐着另一名女子,同样身着内门弟子服色,容貌秀美,气质却更显娇俏。
二人正凑在一处低声说笑。
见陈默进来,那娇俏女子立时止了笑,一双妙目好奇地在他身上打量,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薄与嫌弃。
“璇姐姐,这便是你常提起的那个有趣的小童子?”女子掩着口鼻,声音尖细。
胡璇不答,只朝陈默招了招手,笑道:“小默,过来。”
陈默双足却似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那娇俏女子的目光便如尖针一般在他身上来回刺探,让他无地自容。
“怎地,昨日师姐给你的东西,你没用?”胡璇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又黑又脏的手上,笑意更深。
陈默咬着牙,不发一言。
“罢了,”胡璇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看来,还是得师姐亲自动手才行。”
她说着,竟真的站起身来。
那娇俏女子“呀”了一声,满脸不可思议地瞧着胡璇,又瞧了瞧陈默那双污秽不堪的手,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神情。
胡璇却是不以为意,走到陈默面前,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腕。
“师姐……”陈默终于开口,带着一丝哀求。
“别动。”胡璇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另一只手又拿出个白玉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清冽药香立时散开。
她竟真要当着旁人面前,为他上药!
陈默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屈辱、愤怒、恐惧,齐齐涌上心头。
他猛地一挣,欲要甩开胡璇的手。
“嗯?”
胡璇鼻中轻轻一哼,一股沛然巨力陡然从手上传来。
陈默只觉手腕如被铁钳夹住,剧痛钻心,那点反抗之力瞬间便被碾得粉碎。
他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滚滚而下。
“你看,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胡璇嘴里说着嗔怪的话,手上却毫不留情。
她用手指挑起一抹碧绿药膏,不顾陈默手上的污黑,径直朝着他裂开的伤口上涂抹过去。
药膏触及伤口,一股清凉之意传来,火辣的痛楚竟真的缓解不少。
可陈默心中,却比烈火焚烧还要难受。
他只能眼睁睁瞧着,胡璇那根纤长白皙的玉指在自己那满是污垢与疮疤的手背上缓缓揉搓。
碧绿药膏与黑色污迹混在一处,景象说不出的怪诞。
一旁,那娇俏女子毫不掩饰的嗤笑声,更如一记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璇姐姐,你可真有兴致。这般腌臢的东西,你也下得去手?”
胡璇头也不抬,只专心致志地涂抹药膏,口中悠悠道:“你不懂。这世间万物,越是看似卑贱污秽,洗剥干净之后,说不定,内里越是纯净美味呢。”
这话是对那女子说的,可每个字都清晰落入陈默耳中。
他身子抖得愈发厉害,终于明白,这妇人已非单纯戏耍,而是在驯服他,如驯服一头野兽,先断其粮草,再施以小惠,一点点磨去他的爪牙野性。
待涂抹完毕,胡璇才满意地松开手,用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仿佛方才碰了什么极不干净的东西。
“好了,”她将那用过的丝帕随手一扔,“明日,我再来瞧你。若是这药不好好用,师姐我,可就要罚你了。”
言罢,她便与那娇俏女子言笑晏晏,联袂而去。
陈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涂了药膏处,清凉舒爽,与周遭痛楚形成鲜明对比。
可这片刻的舒适,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心头那道堤防,正在被一点点无情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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