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廊下宫人鱼贯而过，脚步声压得极轻，裙裾扫过金砖地，只留下细碎的窸窣。
西梢间的窗棂半开，隐约可见佛龛前燃着长明灯。
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衬得满室经卷的墨香愈发沉静。
“皇祖母～沫儿来看你啦～”
人未到，话先闻。
罗汉床上，太后身着深绯色的宽袖襦裙。
领口、袖口绣着暗金线的仙鹤祥云纹，榻下摆着素色软缎鞋，绣着极小的如意纹。
一身浅碧色襦裙外罩桃色丝缎的夏若离站在榻边，轻柔地给太后按头。
“瞧瞧～这是哪个冤家跑到慈宁宫讨巧来了。
人还没来呢，猫儿都要被你的动静吓跑了……”
太后笑着打趣。
“过来哀家瞧瞧，瘦了……
你父皇也是，什么事都叫你跑，我的囡囡给他当女儿真是受苦了～”
太后牵过夏以沫，那双布满岁月风霜的手，量着她的身形，眼里都是心疼。
“就是就是，下次你可得说他。
不过啊我可没瘦，我这是要长高了呢，奶奶～”
夏以沫撒娇地摇摇她的手臂，乖乖挨着她坐下。
“离儿也别按了，也坐下歇一歇。”
“是。”
夏若离乖巧应声，坐到了罗汉床另一侧榻上。
看着两人祖孙情深的一幕，尽管看了这么多年，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涩。
那样的称呼，她们这些庶子女从不曾叫过。
好像所有的规矩，在明昭面前，都不是规矩。
所有人都宠着她，所有人，所有人……
夏若离的眼神逐渐从酸涩变得扭曲嫉恨。
“明年及笄，我们明昭也是个小大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那年你还是小小的一个。
跟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可爱极了，转眼，都能嫁人了……”
太后搂着夏以沫，语气里是对时间的叹息。
“再大也是皇祖母的宝贝孙女儿呀～祖母可不许说我长大了就不疼我了～”
“偏就你是个贪心的，这么多人疼你，还少了祖母一个不成？”
“那不一样，祖母是祖母，别人的疼爱都不及祖母一个。”
夏以沫说着，悄悄给她手腕戴上一串佛珠。
“这是我托国师大人带回来的，历经九九八十一个佛寺的香火供奉。
八十一个主持大师开光念诵，送给您。”
“这不是你十岁的时候，大悲寺的主持特意下山送你的念珠吗？”
太后有些惊讶，她之所以能认出来。
还是因为这108颗紫檀念珠，是大悲寺的佛宝。
“是呀，我听母后说是祖母您在大悲寺祈福。
与主持相熟，主持才会特意下山解我梦魇之症。
所以我病好了之后，就想着这佛宝能去病消厄，送给祖母最合适。
恰逢国师外出游历，我便托他途径宝寺时。
替我供上，万朝节国师回京，才将此物带给我。
祖母看看，可还喜欢这份礼物？”
太后眼眶不知何时热了，嘴唇嚅嗫着。
“傻孩子……何至于……”
如此啊，花四年时间去做一件事，悄悄的也没让任何人知道。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的好孩子……”
太后将她搂在怀里，泪花在眼角闪动。
“只要祖母高兴，孙儿做什么都值得。”
夏以沫窝在祖母充满爱意的怀里。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孙女还要绣嫁衣，就不叨扰皇祖母了。”
夏若离福了福，在太后点头后才起身离去。
夏以沫不解。
“大姐姐不是明年的婚期吗？着急绣嫁衣做什么？”
“你还小不懂，嫁衣是女子对郎君的心意，一针一线都是待嫁的喜悦。
不过方才离儿是跟哀家提了。
蔡家那边是想早些完婚，原本两年前就定好了婚事。
奈何突遇蔡家老母亲去世，守孝三年，才拖到明年完婚。
可眼看着他父亲也快不行了。
再耽搁三年，离儿就二十一了，就商量着找个好日子嫁过去。
这些事本轮不到上哀家这来说。
后宫的事都是你母后管着，可这离丫头啊。
心气高，想让哀家出面给她做脸呢。
你来之前，她在这求着呢。
哀家没松口，你母后是个明白人，哀家何苦插手，让你母后难做。”
太后叹气，她在这后宫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看不懂的。
离儿那丫头妒恨明昭。
可她也不想想，招人稀罕有招人稀罕的道理。
明昭就从不会让别人为难，行事也赤诚妥帖，哪像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自己的母亲是个位分低微的贵人，还妄想要嫡公主的待遇。
唉，只是她到底没对明昭做什么，自己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说什么。
走出慈宁宫的夏若离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型的红痕，她却感觉不到疼。
人人都喜爱你，得意吧。
夏以沫，总有一天，你要跪下来向我求饶，你也要看我如何踩着你得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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