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三日,无名祠的屋檐下滴水成线。
容玄坐在门槛上,就着昏暗天光修补一盏被风刮破的灯笼。
他指节修长,曾是握刀、批阅生死文书的手,此刻用纸糊的手法却显得生涩,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认真——指尖轻压竹骨时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灯笼骨架,而是某具尚未冷却的骸骨;胶水混着雨水的气息钻入鼻腔,微酸发涩,像旧年档案里泛黄的血迹。
昨夜,南城又有七户人家,梦见了同一个红衣女子。
她仍是立于门前,不言不语,只将手中一串剔透的骨铃轻轻一摇。
铃声极细,如冰裂初痕,在梦中却不绝于耳,竟似从颅骨内侧响起,震得人牙根发麻。
与之前不同的是,人们醒来后,骇然发现家中供奉了数代人的陈旧牌位上,竟各自渗出三滴温热的血珠,不多不少,仿佛某种精准的计量。
血珠滑落时留下黏腻触感,指尖轻触即染,腥气隐而不散,如同记忆本身有了重量和温度。
这诡异的景象让百姓们心惊胆战,无人敢于声张,却像有了某种默契。
他们悄悄将自家祖辈的名字写在粗糙的黄麻纸上,趁着无人注意,塞进祠堂斑驳的墙缝里。
纸面吸了潮,字迹晕开如泪痕,摩擦掌心时粗粝刺痒,像未愈的旧伤。
他们不懂什么巫术法则,只凭着最朴素的直觉——那个红衣女子,似乎在为这些被遗忘的名字讨一个公道。
容玄没有阻止。
每日清晨,他都会默默取出那些被雨水微微浸润的纸条,用炭笔将上面的名字一一誊抄下来,按着纸上注明的年代仔细分类,夹进一本他亲手缝制的厚册子里。
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轻响,像是低语回响;册子皮革封面已被摩挲得柔软,带着他体温的余痕。
他给这本册子取了个名字——《南城忆稿》。
这不再是靖夜司那冰冷无情的档案,这是一部活着的、正在被悄然重建的历史。
正午时分,雨势稍歇,一缕苍白无力的日头从云层后探出脸。
光影落在青石阶上,湿滑反光,映出扭曲倒影,如同记忆的残片。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祠外那棵老槐树下。
是韩九。
她赤足踩在泥泞里,裙摆沾满了湿滑的青苔,整个人像刚从幽深的地底爬出来。
脚底污泥裹挟碎叶,每一步都留下深陷的印痕,散发着腐殖土与铁锈混合的腥味。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段枯枝,正用它在地面上划刻着什么。
那符形扭曲而诡异,既非道纹,也非巫咒,充满了原始而混乱的生命力。
枯枝划过泥地时发出滞涩的“吱呀”声,像是骨头在摩擦。
容玄放下手中的灯笼,站起身,目光凝重。
韩九没有看他,她侧着头,仿佛在认真倾听着什么,声音空洞得像是从一口深井里传来:“地底……有人在唱歌……”
她的瞳孔没有焦距,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孩童般的、迷茫的怀念。
“……是祝九鸦小时候,唱过的摇篮曲。”
话音刚落,她双眼一闭,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唇角已溢出鲜红的血丝,而她那只一直划地的手,五指竟死死抠进了湿冷的泥土里,指甲翻裂,渗出血水与泥浆混作一团,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韩九!”
容玄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后脑着地前将她扶住。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她身上传来,他低头一看,只见她唇角已溢出鲜红的血丝,而她那只一直划地的手,五指竟死死抠进了湿冷的泥土里,仿佛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容玄掰开她的手掌,瞳孔猛地一缩。
在她白皙的掌心,一道由无数微光细线构成的印记,正在缓缓浮现、成型。
那印记如同一截脊骨被衔在口中,正是噬骨巫一脉代代相传、唯有血脉最精纯者方能显现的——“衔骨纹”!
指尖触及那印记时,竟感到一丝灼烫,仿佛烙铁嵌入血肉,又瞬间冷却。
这不只是简单的传承显现。
容玄心中升起一个惊人的念头:祝九鸦用生命构建的新法则,那片庞大的“忆冢”地脉,在失去了原主之后,正在主动寻找一个新的、能够承载它力量的容器!
当夜,子时。
东南方的天际,原本沉寂的七镇方向,忽现异象!
那片由无数追忆汇聚而成的骨花之海,竟在同一时刻全然绽放,花瓣上泛出古老而深沉的青铜色泽,反射出幽微冷光,宛如星河倾泻。
紧接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铃声,随着夜风自东南而来,迅速扩散百里,笼罩了整座京城。
铃音清越却沉重,每一声都像敲在心头,激起胸腔共鸣。
更奇的是,所有被铃声拂过的人,无论是在睡梦中,还是在夜深时依旧清醒,都在那一瞬间,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哼出了同一段旋律。
那旋律古老、悠远,带着摇篮曲般的抚慰,又暗藏着某种契约的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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