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那破碎的、浸满绝望和酒气的呜咽声,还在昏暗污浊的空气中震颤。
陈长生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短短几句话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冰冷的寒意不是从外界袭来,而是从他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冻结了血液,凝固了思维。
柳依依…被溃兵…拖走了…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留下滋滋作响、无法磨灭的焦痕。
他眼前晃过少女羞涩递来葱油饼的模样,晃过她担忧地叮嘱他小心山林的眸子,晃过她最后那次,被他一身狼血吓得惊慌逃离的背影…
然后,所有这些鲜活的画面,最终都碎裂、黯淡,被“拖走了”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无尽黑暗的可能性所吞噬。
因为他不在。
因为他沉溺于那该死的“沉睡”,追逐着虚无缥缈的属性点!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脚下传来。
铁山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庞大的身躯彻底软倒下去,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草堆里,很快发出了沉重而断续的鼾声,混合着无意识的、痛苦的呓语,泪水依旧从他紧闭的眼角不断渗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和那道狰狞的伤疤。
他醉死过去了。暂时逃离了这无法承受的现实。
陈长生缓缓低下头,看着这个曾经豪爽如山、如今却被彻底击垮碾碎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道几乎致命的伤疤,想象着他当时是如何拼命想要保护邻家女孩,又是如何无力地看着她被拖入深渊…
一种同样深刻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愧疚感,混合着那冰寒的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站了很久。
直到屋外天色渐渐暗淡,最后一丝天光也从门缝溜走,屋内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腹中那蚀骨的饥饿感再次凶猛袭来,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存在。但他此刻只觉得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往下坠,恶心欲呕。
他必须做点什么。 anything.
他弯下腰,几乎是凭借本能,费力地将烂醉如泥的铁山从那肮脏的草堆里拖出来,半拖半抱地弄到屋里那张唯一的、同样散发着酸臭气的破床上。
打来冷水,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破布,一点点擦拭铁山脸上的污秽和泪痕,动作僵硬而笨拙。当他碰到那道狰狞的伤疤时,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看着在睡梦中依旧痛苦蹙眉、不时抽搐一下的铁山,沉默得像一尊石像。
最终,他转身,默默离开了这间充满绝望气息的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走在彻底昏暗下来的街道上,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撞在他的裤脚。小镇死寂得可怕,偶尔从紧闭门窗后透出的微弱灯火,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这夜冰冷刺骨。
他没有回自己那间同样冰冷荒芜的屋子,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柳依依家的院门外。
柴扉紧闭着,门上那张褪色的、不知所谓的红色残符在风中有气无力地飘动。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息,像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站了很久,仿佛在等待那扇门会突然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端着木盆走出来,怯生生地叫他一声“陈大哥”。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穿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声。
最终,他缓缓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推开了那扇没有上锁的柴扉,走了进去。
院子里比他家更加荒凉,杂草丛生,那口储水的大缸已经干裂,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的家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枯叶。
正屋的门虚掩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
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灰尘和一种老人身上特有沉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黑暗中,隐约能听到里间传来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是柳依依的母亲。
陈长生没有进去,他就站在外间的黑暗里,借着从门口漏进的微弱星光,默默地看着这间曾经充满生活气息、如今却死气沉沉的屋子。
灶台冰冷,碗柜空了大半,桌椅歪斜,地上甚至有一些摔碎未能完全清理的瓦罐碎片。
可以想象,这一年来,这个失去女儿、疾病缠身的老妇人,是如何在这绝望和思念中煎熬度日的。
而他,那个被她们母女多次帮助过的邻居,那个被认为已经死了的人,却在她们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整整一年。
强烈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然后默默地开始动手。
他找到扫帚,将屋内的灰尘和垃圾一点点清扫出去。找到抹布,沾着水缸里最后一点底水,擦拭桌椅和灶台。将歪倒的家具扶正归位。将那些破碎的瓦片小心地清理干净。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避免发出声响,惊扰里间那位饱受折磨的老人。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虽然依旧简陋、却总算整洁了些的屋子,心中的沉重却没有减轻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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