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把北境的雪染成淡金,一辆青篷马车就碾着残雪动了。篷布磨出了毛边,轱辘裹着半融的雪泥,走起来“吱呀”响,像怕惊着什么。车厢里没点贵重陈设,只铺了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垫,小夭把装药材的布包往角落挪了挪,指尖蹭过包角磨破的线头——那是上次给伤兵换药时,被匕首划的。
相柳就坐在对面,素白的衣摆垂在垫上,没沾半点雪。他用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束着白发,簪尾还裂了道小缝,指腹总无意识摩挲着那道缝。目光落在窗外,荒原的雪一点点往后退,化成模糊的白影,他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有偶尔风裹着雪粒撞在车窗上时,冰蓝色的眼才会轻轻眨一下,像在辨认什么。
这是他醒后第一次主动要走。小夭捏着布包的手紧了紧,心里又盼又慌——清水镇的糖糕香、回春堂的药味、河边的柳枝,那些藏在她骨血里的回忆,会不会也藏在他的记忆碎片里?她不敢问,只偶尔把温好的羊奶递过去,看着他指尖碰到陶碗时,那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颤。
走了三天,风里的雪味终于淡了,换成了南方湿润的草木香。车刚进清水镇地界,相柳突然坐直了——他盯着窗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杈上还挂着去年的旧灯笼,风吹得灯笼转,他的目光也跟着转,像被什么勾住了。小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口轻轻跳了下:他好像……有点印象了。
清水镇的石板路还是老样子,踩上去“哒哒”响,混着卖馄饨的吆喝、布庄的算盘声,闹得很却暖。小夭戴了顶帷帽,纱帘垂下来,刚好遮着脸;相柳把斗笠压得低,帽檐挡着大半张脸,只露着点线条冷硬的下颌。两人并肩走,步子都慢,像怕惊着这满镇的烟火。
路过回春堂旧址时,小夭的脚步顿了顿。原来的药铺早改成了布庄,门帘换成了靛蓝色的,上面印着簇小桃花,可门前的石阶还是老的——缝里还嵌着当年她捣药时掉的草屑,被踩得发黑。相柳没说话,却比她停得更久,目光落在石阶最上面那级,像看见有人曾蜷在那儿晒太阳,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糖糕。
“前面有家馄饨摊,”小夭的声音透过纱帘传出来,软了点,“以前……常去。”
相柳没应,却跟着她往街角走。馄饨摊的铁锅里冒着白汽,虾皮的鲜混着猪油的香,飘得老远。摊主是个熟面孔,见了小夭就笑:“姑娘好久没来了,还是老样子?多放醋,少放姜?”
小夭刚点头,就见相柳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他盯着碗里浮着的姜末,指尖先于脑子动了,筷子尖去拨那些碎姜,动作熟得像做过千百遍。白汽裹着他的脸,小夭看见他冰蓝色的眼晃了晃,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
“挑食可长不高。”
这句话突然从相柳嘴里飘出来,轻得像风。他自己都愣了,筷子停在半空,眼里满是茫然——这话是跟谁说的?为什么会脱口而出?
小夭的纱帘晃了晃,她看着相柳,声音有点发颤:“是……你以前总这么说我。”
“我?”相柳猛地抬眼,看向她纱帘后的影子。就在这时,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画面涌了进来——他教她射箭,故意把箭靶挪远;她蹲在河边挑鱼刺,嫌腥气皱着眉;他坐在回春堂的门槛上,看她跟卖药材的老头讨价还价,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还有她遇袭时,他心里那股烧得发疼的慌,像要把整个镇子都掀了。
“小六……”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心口疼得发紧,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碗里。
从馄饨摊出来,两人没再逛,径直往镇外的小河走。夕阳把河面染成金红,柳枝刚抽新芽,垂在水面上,搅碎了满河的光。相柳站在河边,望着流水,手指攥得发白——记忆还在涌,海底三十七年的蓝、她醒后依赖的眼神、他亲手抹掉她记忆时,指尖的凉……还有他赴死前,最后看她的那眼,藏着的话,没说出口的话。
“相柳。”小夭轻轻唤他,摘下了帷帽。她的眼睛还红着,却没哭,只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白发被风扯得飘起来,像当年在海底,他的头发飘在水里的样子。
相柳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变了,没了最初的冷、后来的疑,只剩翻涌的疼和愧——他想起自己怎么骗她、怎么推开她,想起她抱着他的断箭哭时,那撕心裂肺的声。
“小六。”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像磨过石头,“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小夭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还带着北境的凉,却比在冰窟时暖了点。“不是你的错,”她摇着头,泪落在他手背上,“我们都身不由己。”
相柳的指尖颤了颤,他想收回手,想道歉,想解释,可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想起在海底,她总爱攥着他的手,说“这样就不怕沉了”;想起她被蛊虫缠上时,也是这样攥着他,眼里满是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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