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炭火烧得弱,火星子“噼啪”跳一下,又沉下去。玱玹睁开眼时,眼皮重得像粘了霜,喉间干得发疼,连咽口水都像吞了碎冰。小夭的影子凑过来,手里的温水碗晃着微光,她扶他起来时,指尖蹭过他的手腕——那处还留着燃精血时的灼痕,烫得她指尖颤了颤。
“慢点喝。”小夭的声音哑,带着没睡透的倦。玱玹靠在软枕上,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才想起自己昏了多久。直到小夭摊开手心,那枚引魂珏碎片滚到他面前,焦黑的边缘还沾着点淡粉——是阿念常涂的胭脂,他的心突然像被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找遍了……就剩这个。”小夭的眼泪砸在碎片上,晕开点湿痕。玱玹伸手去抓,指尖刚碰到碎片的冷,就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连指缝都渗出血丝。他想起阿念小时候,攥着他的衣角要糖吃,想起裂风谷里她躲在他怀里哭,想起埋骨渊上她笑着扔出引魂珏的模样——那么小的人,怎么就敢用命去挡?
“相柳呢?”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小夭往帐外指了指,“在隔壁,还没醒。军医说,他硬扛了爆炸的冲击,内力耗得干干净净,能不能……”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让玱玹的喉结滚了滚。
他挣扎着要下床,锦被滑落在地,露出身上缠着的绷带——那是护阿念时被尸傀抓的伤。“扶我过去。”他没看小夭的眼神,只盯着帐门,语气里的决绝,容不得拒绝。
相柳的帐里满是药味,混着北境特有的防风草香,闷得人发慌。他躺在榻上,白发散在枕巾上,脸色白得像纸,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活着。玱玹坐在榻边的凳子上,目光落在他胳膊上的焦痕——和自己身上的伤一样,是护阿念时留的。
恨吗?以前是恨的。恨他是辰荣的军师,恨他把小夭的心勾走,恨他像根刺,扎在西炎的权柄上。可现在看着这张毫无生气的脸,恨意却像被埋骨渊的风吹散了,只剩点说不清的复杂。他想起相柳剑劈黑雾的决绝,想起他把阿念护在身后的模样,想起小夭守在药炉边熬药时的慌——这个人,好像也不是全然的冷血。
“用最好的药。”玱玹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跟自己说,“不管花多少心思,都要把他救回来。”身后的御医愣了下,赶紧躬身应下。小夭站在帐门旁,听见这话,悄悄松了口气——她知道,哥哥这是松了口,也是给了阿念一个交代。
接下来的几日,军营里静得很。将士们收拾埋骨渊的白骨,没人说话,只有铁铲碰冻土的闷响。玱玹撑着伤体处理军务,密折写了又改,最后只在“相柳”那栏写了“北境需镇”四个字。小夭则守在相柳榻前,煎药、施针,指尖磨出了茧,也没敢离开半步。
第七日黄昏,相柳的睫毛终于颤了颤。小夭正给他擦手,指尖突然被他攥住——力道很轻,却让她瞬间红了眼。“你醒了!”她的声音发颤,赶紧去端温水,棉签蹭过他干裂的唇瓣时,他冰蓝色的眼缓缓睁开,先看向她,再慢慢扫过帐内,最后落在不远处站着的玱玹身上。
四目相对,没了以前的剑拔弩张,只有劫后余生的倦。“她……”相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又落回小夭身上,没说名字,却谁都知道指的是阿念。小夭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下来,“我们找遍了,只找到那枚碎片。”
相柳闭上眼,喉结滚了一下,再睁开时,眼里的光暗了暗,“她很勇敢。”
玱玹站在原地,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哑,“是我们以前,都没看清她的勇敢。”
又过了几日,相柳能坐起来了。玱玹的伤也好了大半,只是眉间的沉,总散不去。这晚,北境的风刮得紧,帐帘被吹得“啪嗒”响。玱玹摒退了侍卫,一个人站在相柳的帐外,靴底碾着冻雪,咯吱声在夜里格外清。
“朕明日回朝。”他没掀帘,声音裹在风里,传进帐内。
相柳正靠在榻上,手里攥着小夭前几日缝的剑穗——青布做的,上面绣着朵小蓝花。他顿了顿,才开口,“王上一路保重。”
帐外静了会儿,只有风的声。玱玹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帝王特有的权衡,“北境不能没人守。这个人,得懂这里的雪,懂这里的兵,还得让辰荣的旧部、西炎的将士,都能暂时放下心。”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杀了相柳,辰荣旧部可能反,北境会乱;放了相柳,他却是个随时可能炸的雷。不如让他守在这里,用他的威望镇着,也用北境的责任拴着——这是帝王的算计,也是给阿念的交代,毕竟,这是她用命护的北境。
相柳的指尖蹭过剑穗上的针脚,没抬头,“末将遵旨。”没有谢恩,没有表忠心,只有平静的接受——他知道这不是信任,是妥协。可这样也好,能留在北境,守着这片阿念护过的土地,也守着身边的小夭,就够了。
玱玹在帐外站了很久,最后转身离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冻雪上,像一道没愈合的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相柳、和小夭之间,再不是简单的敌与友、王与臣,而是缠在北境风雪里的,新的牵绊。
帐内,小夭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进来,正好听见相柳的回应。她把药碗递给他,指尖碰了碰他的手,“不后悔吗?”
相柳接过药,没立刻喝,只是看着她,冰蓝色的眼里没了以前的冷,多了点暖,“有你在,不后悔。”他喝了口药,苦得皱了皱眉,小夭赶紧递过颗糖——是她从清水镇带来的,还留着点甜香。
帐外的风还在刮,却没那么冷了。炭火重新燃起来,火星子跳得亮,映得两人的影子贴在一起。玱玹回朝的事定了,相柳守北境的事也定了,阿念的碎片被小夭收在贴身的香囊里,偶尔摸一摸,还能想起她的笑。
余烬里的火,慢慢燃起来了。或许以后还有风波,还有算计,还有没解开的结,可至少现在,他们在阿念用命换来的安稳里,找到了新的方向。
北境的雪还在下,却不再是以前的寒雪,而是裹着希望的,新生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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