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的夏天,是在日益紧张的战备氛围和里农间“增产节约”的号召中度过的。李振邦额角的疤痕渐渐淡化,融入了李家弄派出所日复一日的户籍核查、纠纷调解和防火防盗宣传中。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一个闷热的傍晚,分局的一纸调令,打破了表面的宁静。调令直接下达到派出所,张所长看完后,沉默良久,将李振邦叫进了办公室。
“振邦,”张所长的语气少见地凝重,将调令推到他面前,“上级决定,抽调一批有斗争经验、政治可靠的业务骨干,组成工作组,北上支援部分地区的社会治安管理和反特斗争。我们分局,有一个名额。陈科长亲自点名,要你去。”
李振邦接过调令,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抽调市局虹桥分局民警李振邦同志,赴东北××省××市公安局报到,参加专项工作。限期五日内抵达。” 落款是上海市公安局政治部的公章。
东北?那个此刻正笼罩在战争阴云最前沿,同时又要面对境内复杂敌情的地方?一股混合着意外、紧张,以及一丝被重任点燃的兴奋感,瞬间攫住了李振邦。
“东北……情况很复杂?”他抬起头,问道。
“何止是复杂。”张所长点了支烟,深吸一口,“仗在朝鲜打,但敌特分子的破坏重心,有很大一部分就放在我们的后方,尤其是东北这样的工业基地和交通枢纽。那里的同志,人手紧,任务重,压力非常大。这次抽调,是去支援,也是去学习,去最艰苦的一线锻炼。”
他看着李振邦,目光深沉:“这是一副重担,也是一次极好的成长机会。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觉悟。只是……这一去,山高路远,归期未定,家里这边……”
“所长,我服从组织安排!”李振邦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腰板,“家里父母我会安顿好,所里的工作我也会尽快交接清楚。”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出差。这意味他要离开熟悉的上海,离开并肩作战的战友,离开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奔赴一个完全陌生且充满危险的前线。但一种更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压倒了个人的些许不安。
消息很快传开。
老赵默默帮他检查了行李,塞给他一包防潮的火柴和一块厚实的油布:“北边冷,湿气重,用得着。”王铁柱眼圈有点红,嘟囔着:“李干事,你走了,所里那些材料我可咋整……”张所长代表所里,特批了一些补助,让他给家里买点米面。
最让他心绪难平的,是回家告诉父母。
母亲沈静芝一听就掉了眼泪,一边抹泪一边开始张罗着给他准备行李,棉衣棉裤翻出来拆洗重做,生怕北方的严寒冻着儿子。父亲李墨轩沉默了很久,只是反复看着那张调令,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国家需要,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只是……万事小心,常写信回来。”
离沪前夜,李振邦去分局办理最后的手续,在办公楼门口,“偶遇”了似乎早已等在那里的林淑娴。
初夏的晚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和洗得发白的列宁装下摆。她手里拿着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小包裹。
“听说……你要去北方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嗯,明天早上的火车。”李振邦看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给你。”林淑娴将包裹递过来,目光低垂,落在他的衣领上,“北边天冷,这是我……用旧毛线织的一条围巾,挡挡风。还有一本笔记本,路上可以记点东西。”
李振邦接过包裹,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两人都像触电般微微一顿。
“谢谢……淑娴同志。”他郑重地将包裹收好,“我会……经常写信的。”
“嗯。”林淑娴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有关切,有鼓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没有更多的话语,她转身快步离去,背影消失在暮色中。李振邦握着那份带着她体温和心意的包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第二天清晨,上海北站。
月台上挤满了南来北往的人群,有奔赴前线的军人,有出差的干部,更多的是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气氛嘈杂而压抑,广播里播放着注意事项和激昂的乐曲。
张所长、老赵、王铁柱等都来送行。没有过多的告别话语,只有用力的握手和重重的拍肩。
“保重!”
“到了来信!”
“家里有我们,放心!”
汽笛长鸣,绿皮火车缓缓启动。李振邦靠在车窗边,看着月台上战友们越来越小的身影,看着熟悉的上海街景在窗外飞速倒退,心中百感交集。有对未知的忐忑,有对亲朋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踏上新征程的决然。
列车轰鸣着向北驶去,穿过江南水乡,跨过长江黄河,窗外的景色从葱茏湿润逐渐变得开阔苍茫。同车厢的,有和他一样被抽调支援的干部,有回乡探亲的军人,形形色色。人们交谈的话题,总也绕不开北边的战事和对未来的担忧。
李振邦翻开林淑娴送的笔记本,第一页,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他摩挲着那行字,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比上海更加严峻的考验。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手足无措的穿越者。他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民警察李振邦,他的背后,有组织的信任,有战友的嘱托,有家人的牵挂,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跨越南北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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