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蝉”行动的命令下达后,李家弄派出所的气氛骤然变得不同。
表面上的日常工作仍在继续,查户口、搞宣传、调解纠纷,一样不少。但所有参与行动的民警心里都清楚,真正的重心已经转移到了那条幽深弄堂里,那栋不起眼的矮房上。
监控的任务极其枯燥,也极其考验耐心。
老赵做了周密安排。他和李振邦作为主力,负责夜间和重点时段的近距离观察。所里另外两名政治上绝对可靠、身手也利索的年轻民警负责白天的外围监控和策应。监控点设在了吴家斜对面一栋闲置的阁楼上,窗户用旧报纸糊住,只留下几个不易察觉的观察孔。阁楼里闷热、狭窄,充满了灰尘和霉味,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不能发出大的声响,不能随意走动,连解手都要用提前准备的瓦罐。
李振邦第一次体验这种原始而艰苦的蹲守。没有高倍望远镜,没有夜视仪,没有热成像,全靠一双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盯住目标。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蚊虫的叮咬、身体的酸痛、还有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产生的麻木感,不断挑战着人的极限。
但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他深知,这看似无聊的等待,恰恰是抓捕前最关键的环节。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老赵则展现了他作为老公安的深厚功力。他像一尊石雕,可以长时间一动不动,眼神却始终锐利。他不仅观察吴家的门窗,还留意着弄堂里任何一丝异常的风吹草动——夜归人的脚步声、野猫窜过的影子、甚至远处黄包车铃声的变化,他都能敏锐地捕捉并判断其性质。
“看,灯。”第三天深夜,老赵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李振邦精神一振,凑近观察孔。吴家那间可疑的里屋,窗帘缝隙里透出了极其微弱的光线,不是普通的电灯光,更像是某种小灯泡或者指示灯的光芒,忽明忽暗,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然后熄灭了。
“他在调试机器,或者是在接收信号。”老赵低声道,语气肯定,“时间很短,很警惕。”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接观察到可能与电台相关的活动迹象。李振邦的心脏怦怦直跳,赶紧在随身的小本子上记下了准确的时间:七月十五日,凌晨一点二十三分左右。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吴明德却异常安静。除了必要的出门购买食物,他几乎足不出户,更没有再去闸北旧货市场。里屋那微弱的光线也再未出现。这种反常的沉寂,让所有人都感到一丝不安。
“太安静了,”老赵皱紧了眉头,“要么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要么……就是在准备一次重要的通讯或者行动。”
压力越来越大。 分局陈科长每天都通过那部时灵时不灵的电话询问进展,语气一次比一次急切。上级需要成果,敌特活动依然猖獗,每多耽搁一天,就可能多一分危险。
蹲守的第七天夜里,天气突变,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猛烈地敲打着阁楼的瓦片,发出巨大的噪音,视线也变得极其模糊。这样的天气,既不利于监控,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妈的,这鬼天气。”同组监控的年轻民警小王低声抱怨了一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李振邦也觉得疲惫到了极点,连日的缺觉和高度紧张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雨水或许会掩盖一些声音,但也可能掩盖对方的异常动静。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赵突然猛地坐直了身体,几乎将脸贴在了观察孔上。
“不对!”老赵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怎么了?”李振邦和小王立刻凑了过去。
雨幕中,吴家的轮廓模糊不清。但老赵凭借多年练就的眼力,指着吴家后墙的方向:“后窗!刚才有光闪了一下,不是灯,像是……手电筒,对着外面晃了晃,很快!”
手电筒?在深夜大雨中对窗外打信号?
李振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很可能是在进行紧急联络,或者……是在确认周围环境是否安全,为转移或销毁证据做准备!
“他可能要跑!”李振邦脱口而出。
老赵脸色铁青,当机立断:“小王,你立刻冒雨跑回所里,向张所长报告这个情况,请求立刻采取行动!我和振邦继续盯着,如果发现他有转移迹象,想办法拖住他!”
“是!”小王也知道情况紧急,二话不说,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阁楼里只剩下老赵和李振邦两人。雨声震耳欲聋,但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紧张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他们手无寸铁,只有两根木警棍,如果吴明德狗急跳墙,持有武器,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吴家那边再无异动,沉寂得可怕,仿佛刚才的手电光只是暴雨中的幻觉。
但李振邦和老赵都确信,那不是幻觉。那是猎物在落入陷阱前,最后一次警觉的试探。
夜幕和雨幕,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大的障碍。 行动的计划被打乱,通讯的困难被放大。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祈祷小王能尽快将消息带到,张所长能果断下定决心。
李振邦握紧了冰冷的木警棍,手心里全是汗水和雨水。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没有现代科技支援的年代,每一次执法行动,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都需要直面生死的勇气。
第七章的夜晚,在暴雨和未知的危险中,显得格外漫长。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浓重的。
喜欢沪上警事:1950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沪上警事:1950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